落马村,莽山县辖下的村落之一。
这里大约有着三四十户人家,瓦房,茅房,密密麻麻的挨着,坐落在山脚下。
山名断龙山,虽说是叫断龙山,山名听上去或许很是磅礴大气,但在群山密布的莽山县内,却是连前一百的名号都混不到!
毕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土山包包罢了!至多是这山包包上的树木还算茂密,即使到了冬季,山上也能打到不长眼的几只野物,到底能多给村里人增几分肉食,或是填补家用。
至于断龙山脚下的村子为什么叫落马村?那秦富贵的小脑袋里面就想不明白了,毕竟他们村也没得养马的。就像村口漂亮的刘寡妇家,为什么他爹或者其他汉子只要多往那多望那么几眼,就会被家里的女人骂死不要脸的一样。
他都弄不明白!
不过这地方确实偏僻贫瘠,也没出过什么人物倒是真的。
听村里头老孙叔说起,这么多年来外来的人,除了每年按例来收粮的粮官,也就他们一家子。还是当年被兵祸殃及逃难来的。
这就是一个耗子都不想多来的疙瘩角落。
老孙叔是个认字的人,他的名字就是他父亲用两张烧饼求老孙叔取的,毕竟平常的父母可起不了秦富贵这么像模像样的名字。
就他知道的,村里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大多都是李狗蛋,贺菜花,孙大牛一类的太过于朴实的名号。
他这名字显然就不同了,不仅有着三个字,而且带着明显的富贵之气,所以,他觉得他以后肯定会大富大贵。
听人说,老孙叔年轻时,在莽山县城里呆过几年时间,那时候在莽山县城里最好的私塾里面当一个伙夫,耳濡目染下来,倒是认识了几个字,在这落马村也算是少数几个读过书的文化人。
读过书的人自然是不一样,靠着这一手取名字,给人看风水的本事就可以在这落马村混口饭吃。
富贵和老孙叔的关系不错,老孙叔年纪大了,喜欢唠叨,讲的故事还算新奇,高高的城墙,会动的皮影子,像猴子一般模样的糖,看上去不起眼却本事不小的毛贼,以及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但说得多了,别的孩子听腻了他的故事,也就不想听了。
况且,半大的孩子也有他们要做的事情,山里,地里,家里,总有他们做不完的事情。可他和别家的小孩有些不大一样,他从小就想去看看孙叔所说的那一个外面的繁华世界,他想走出这一个巴掌大村子......
不过这种想法自然是不敢和其他人说的,否则,一定会使村里人感到愕然,这可是村里头大人们都少有的怪想法。
但说到底,这村子基本就没有走出去过几个人。他想多听听外面世界的故事,在孙叔面前呆得久了,一来二去,关系自然也算不错,顺带着倒也认得了几个字,成了村里头别人口中数一数二的聪明孩子。
又是一日流逝,夜色渐渐降临,
富贵带着两个还留着鼻涕的兄弟背着几捆干柴从断龙山上下来,看模样和普通的农家小孩一般,普通的脸庞,黑黑的皮肤,穿着半旧不新的麻布衫,外面套了一件破了几个洞的夹袄.唯一有些不同的是,那一双黝黑的眼珠子还算明亮,透露出一丝狡洁.
十四五岁的年纪,已然是家中的主要劳动力了。
秦富贵刚将干柴放进柴房,依稀能听到隔壁还有少许声音.
“这时候了,爹他们还没睡呢?”
心中升起几分好奇,向前走了几步,
还未到屋内,只听见他母亲朝着身边的父亲打听着:
“我说,秦大山,听说那吴家在城里面当差的大哥今年年节会回来,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不过巴掌大的房子,秦富贵就在堂屋隔壁的柴房,听得还算真切。
“吴家大哥?是那个吴家大伯吗?”
秦富贵脑海中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没有再往前走,而是悄悄凑到门前站定,黑黑的皮肤在暗淡的月光下完美的融入了夜色当中。
“好像听吴家的人提起过,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三四年没回来了,这次他侄女出嫁,他这个当伯伯的,按道理也会回来一趟吧。”
坐在门槛上的中年汉子正修理手中断耙的锄头,偏头回忆,不大确定的随口回了一句。
“对了,吴家大哥回来,你问这事情干嘛!”
他爹放下手中的锄头,抬头望着里屋的妇人,那粗糙的脸上有着疑惑。
“你也不想想,自家那大小子年纪多大了,还过得两年,就得要娶人家了,我们这条件,别家的好姑娘恐怕要瞎了双眼,猪油蒙了心才会进门的。”
“再说了,后面还有老二,老三,过得五六年,不也要娶人家了?到时候拿什么去给姑娘家下聘啊?”
他母亲算着日子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口里絮絮叨叨地念着。
“这不给他们谋一个好前程,怎么能行啊!”
“你说让吴家大哥给富贵在城里谋一份官府的差使,他会不会答应?”
“就算不行,到时候出去学一门手艺,那也算是一个手艺人了,手艺人总比这地里刨食的让人家看得起,你说是不是?”
他母亲对这个不开脑筋的自家汉子不由得有些恼怒,但还是和自家的汉子打着商量。
“那倒也是,做手艺的总比呆在这里好。”
“富贵他也是个聪明小子,去城里也会有出息。”
对于自己小子,他这个当父亲的肯定了解,是一个脑瓜子灵泛的人。
“你和吴家的老三关系不错,哪天找个时间去说一说?”
“顺便提上那一半边熏兔子肉。”
只听见他母亲提议道,
话语沉默,过了许久,他爹轻轻叹了一口气,
“嗯,那我找个时间去说一说罢。”
也不知道是因为舍不得那半边兔子肉,还是不想到吴家老三面前求人。即使他和吴家老三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
秦富贵带着两个弟弟挤到床上了,
半躺着,睁大双眼望着头顶的茅草和烂泥糊成的黑屋顶,
说实话,他有点睡不着。
母亲口中那个吴家大哥他知道是谁,这十几年来,从落马村走出去少数几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那是在莽山县当差的人,是吃官家饭的人。即使是管着他们好几个村的里长,那也是能够说上话的大人物。
那可是和他们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
小时候,他远远见过一面,
那是一个带着一顶角帽子健壮汉子,
穿着的差服,不像他们那般是破旧的麻布,光溜溜的,亮闪闪的,听孙叔说,那是绸缎,那绸缎摸上去滑滑的,是比泥鳅还要滑的那种,只有很有钱的人才买得起的贵重布料。
他回来的那段时间,吴家的那群小子总是鼻孔朝天不看人走路,不过也难怪,他一回来,吴家就盖上了四栋还带着漂亮小院子的砖瓦房,那是整个落马村最整齐,占地也最大的砖瓦房。
显得特别有本事,威风凛凛。
“如果我去城里,也可以变成那样的人?”
秦富贵不禁遐想。即使身上的破棉被还散发着一股霉味,也止不住他的思绪飘远。
“即使不行,只要能够去县城里面哎......”
翻个身,想着老孙叔所说的繁华县城,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
“时候不早了,必须要睡了。”
想了许久,眼中的兴奋之色渐去,秦富贵转头望了一眼木窗外半边月亮洒下的皎洁月光,
“明天还要早起和父亲一起去山上拖干柴,不早点睡可不行。”
嘴里嘟囔着,将淡黄色的棉被一拉,渐渐陷入了梦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