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里,苏墨寒看着洛十娘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说:“惨不忍睹。”
洛十娘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转身便进了内室,去探望南琴。
云峙皱着眉头,一脸厌恶的说:“早就听闻那上官安杰变态,却不知竟变态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可恶!”
云敖说道:“其实最可恶的,还是季文鹤,他辜负了南琴姑娘。”
云峙义愤填膺的说:“这种人,怎配为人?!”也不知说的是季文鹤还是上官安杰,或许是指他们俩。
苏墨寒整理着药箱里的物品,低着头说道:“艺妓就是这样的身不由己,碰到有良知的恩客便是有福的,赎了身,嫁了人,一生平平安安就行了。没福气的碰到这种人,也是命数。所以身份、地位决定了很多事,有的事就是身不由己。”这话说的意味深长,意有所指,云敖抬起眼,审视的打量着苏墨寒。
这时,柳莞心从内室出来,红红的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见犹怜的看着苏墨寒说:“南琴姐姐她……”
苏墨寒知道她要问什么,便说:“她身上的伤虽然重,但悉心调养总会好的。关键还是心里的伤,也许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这将会是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先倒下了。”说着捏起柳莞心的皓腕,摸了摸脉,说道:“你要注意休息,情毒刚好,不要太过劳累。”说完,竟举起了袖子,替柳莞心擦了擦眼泪,说:“不要再哭了。”
柳莞心愣了下神,飞快的看了云敖一眼。云敖微眯着双眼,露出了危险的表情。柳莞心迅速的向一旁迈了一小步,躲过了苏墨寒的手,说道:“多谢苏先生。”
苏墨寒尴尬的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笑着说:“有需要就差人去医馆找我,我先告辞了。”
芊儿将苏墨寒送出了洛神坊。柳莞心悄悄舒了口气,对云敖说道:“今日多谢三殿下,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云峙在一旁接话道:“真的……没关系吗?你……”
柳莞心知道他想问她有没有心报仇的事,可现在什么都没有南琴重要,一切都要等南琴好了再说,遂对云峙说:“那些以后再说。”
云敖站起身,走到柳莞心面前,低头看着她温和的说:“别太累了,照顾南琴姑娘也要照顾好自己。”说完就和云峙一起转身离去了。
柳莞心送走了他们,又回到了南琴的床边,看着她还是毫无反应的脸,柳莞心心如刀绞。轻轻握着南琴的手,柳莞心叹息着说:“姐姐,你心里苦,跟我说说话吧,别憋着。”
可是南琴当真像死过去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柳莞心就这样守着她,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南琴的手让她感受到,一切有她在!
不知过了多久,双儿进来看了看南琴,对柳莞心说:“雪姬姑娘,我家姑娘睡了,您也回去歇着吧!这么守着会把身子搞垮的!”
柳莞心这才惊觉外面的夜黑透了,看了眼南琴,她也闭上了眼睛,不再瞪着虚空了,才转头问双儿:“什么时辰了?”
双儿说:“已经打过四更了,姑娘快些回去歇着吧!”
柳莞心揉了揉酸痛的双眼,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嘱咐双儿说:“你也别睡得太沉,有什么事就来叫我!”
双儿说:“姑娘放心。”
柳莞心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南琴的暖阁。回到自己的暖阁,连擦洗的力气都没有了,柳莞心倒在床榻上便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才睡了一下,便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好多人来来往往的声音。柳莞心揉着额头坐起身,看了看窗外,天已蒙蒙亮了,原来自己睡了这么久了?扬声唤芊儿进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芊儿说道:“姑娘你醒啦!南琴姑娘不见了!”
柳莞心的头嗡的一下炸开了,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芊儿一边利落的帮柳莞心穿着衣裙,一边说:“南琴姑娘的丫头双儿说,五更天的时候看她还在的,到了卯时再去看就不见了,也就双儿出去打盆水的功夫。”
柳莞心也顾不上梳头了,随便拿簪子挽了下头发就往外冲。洛神坊里的婆子丫头一大群,都在里里外外的找南琴。按理说,南琴身负重伤,不应该会跑到太远的地方去,她会去哪儿呢!柳莞心急得汗湿了衣衫。
突然,一阵滑破苍穹的惊叫声刺穿了柳莞心的耳膜。她猛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丫头,正站在窗边朝外看,满脸的惊恐。柳莞心冲过去推开她,趴到窗台上向外看去。
外面是洛神坊倚靠的护城河,此刻太阳正冉冉升起,霞光似锦,照着河面波澜不惊,河面上飘着一个人,一身洁白的纱衣,微黄的长发肆意飘洒在水中,如梦似幻,随波荡漾。她似睡着了般安详,带着坦然的笑容,美得不似凡人。除了唇角那一抹青紫的伤痕,似白璧微瑕。柳莞心的心狠狠地抽痛着,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有腥甜的味道滑入口中。
洛十娘也看到了南琴飘在河面上的尸体,召集了洛神坊的侍从们纷纷跑到了护城河边,小心的将南琴打捞了上来。
柳莞心一时腿软,跪坐在南琴身边,伸手摸了摸她带着笑容的脸,已经冰凉一片。本来就素白的一张脸,此时竟白的好似透明了一般。柳莞心看着她,忘了哭泣,忘了言语,心似堕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窖中,好像回到了十年前,至亲死在她眼前时一般,只有呆愣着不敢相信。柳莞心摸着南琴的手,发现南琴紧紧的攥着拳,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的手掰开,里面赫然是季文鹤赠与南琴的那块玉佩,那一夜,季文鹤的承诺还言犹在耳,如今却物是人非。
柳莞心就这样跪在南琴身边,守着她,不让任何人碰她,从日出到正午,洛十娘劝过她,却怎么也劝不动。四周慢慢有百姓驻足议论纷纷,很快便传到了云敖的耳中。
云敖和云峙来的时候,便看到柳莞心跪坐在南琴的旁边,手中握着块玉佩,南琴安静的躺在那里,如以往的每一天一样纯洁美丽,若不是唇角的淤青,可能他们都会忘记她昨天经历过的惨绝人寰的事。这样一幅画面,却让人没来由的不敢也不忍去破坏、去打扰。
云敖最终还是走过去,蹲在柳莞心的身边,有一丝心疼一丝无奈的说:“你在这儿跪了很久吧,起来吧!南琴……她走了,就让她好好的走吧!”
柳莞心这才像是有了反应一般,目光空洞的转头看向云敖,看着他的眼神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如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泪顺着脸庞轻轻滑落。洛十娘太熟悉柳莞心的这个眼神了,十年前,她找到她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眼神。自从来到洛神坊,南琴和柳莞心就一直很合得来,一起练琴写字,要好得像亲姐妹一般,今日之事,对柳莞心而言,无疑又是一次巨大的打击,洛十娘不忍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滴。
云敖看着柳莞心投来的眼神,莫名的心痛难耐,她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才让她有了此时这般的神情。
柳莞心看着云敖,余光却瞥到了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一身的书卷气,一如南琴与他初次相见的那个夜晚,如若没有他,如若南琴没有选择他,一切会不会不一样?这个世上,最残忍的就是没有如果这回事!
柳莞心眼中迸发着厌恶、憎恨、悲愤、凄凉,缓缓的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膝盖有些麻木了,刚起来的时候一个没站稳,云敖及时的伸手扶了她一把,这一踉跄,将柳莞心头上唯一束发的簪子震掉了,一头墨发随风起舞。她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季文鹤,在他面前几步的距离停住了。
季文鹤一早听说洛神坊的一位艺妓自杀的时候,心中便是一紧,便想跑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南琴。来的一路上不停的许愿,千万不要是南琴,结果幻想在看到南琴尸身的一瞬间破灭了。他没有想到上官安杰是如此的变态,也没有想到南琴是如此的贞烈,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晚了。
柳莞心看着季文鹤,一如看一个死人一般,也许在她的眼中,季文鹤已经死了,亦或是早晚要死的。想起他当初在甄选之夜时,当众对南琴许下的承诺……“小生……小生不知该出多高的价格,可南琴姑娘在我心中价值千金,小生现在虽穷困潦倒,但终有一日会飞黄腾达的!此玉佩乃我季家家传之宝,小生愿赠与南琴姑娘,有朝一日,定会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南琴姑娘!”
玉佩犹在,可人已远去。有朝一日,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现在想来竟是如此的可笑!南琴倾尽全心全意去爱的男人,竟为了前程将她当做工具一般利用,落得这样凄惨的境地,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柳莞心看着季文鹤,冷冷的说:“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至死方休!”说完扬手一掷,手中的玉佩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应声而碎,碎片飞起,擦过季文鹤的脸颊,瞬间渗出了血迹。
突然刮起一阵风,扬起了柳莞心的长发,飘扬在空中,似妖姬一般带着肃杀的气息,让视者惊心。柳莞心对身后的侍从们说道:“安葬南琴姑娘!”转过头盯着季文鹤一字一句的说:“这辈子,你都别想知道她安葬在哪里!”
季文鹤的身子随着这句话抖了起来,心中无限的愧疚悔恨无处发泄,柳莞心就是要让他背负着这份罪孽一生一世!如她所说,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