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入窗棂时，柳莞心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的为自己描绘着精致的妆容，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最用心的一次梳妆自己，盘起长发，将那只凤头钗斜斜的插入发髻中，端看着镜中的可人儿，还是曾经的模样，眉眼间却染上了一丝惆怅。

绿荷为柳莞心换上衣裙，是一袭正红色的描金绣花长裙，长长的裙摆延展开来，朵朵金灿灿的牡丹掖地而生。这是当初云敖叮嘱宫针局为柳莞心量身定做的，她却总觉得正红与牡丹皆是皇后所用，逾越了规矩，迟迟不肯上身。

柳莞心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问道：“苏先生的药熬好了吗？”

绿荷看了一眼柳莞心，轻轻点了点头应道：“都备好了，娘娘当真想好了吗？”

柳莞心没有回应，只轻轻转身，悠然走出了内殿。

绿荷提着食盒，跟在柳莞心的身后，一步一步的向锦月殿走去。

未等内监传召，柳莞心便径直走进了内殿。上官沛柔此时正端坐在软塌上，闭目养神，一旁的黄嬷嬷在为她揉捏着肩膀。

黄嬷嬷见柳莞心前来不禁愣了一瞬，手上使了些力道，上官沛柔悠悠的睁开双眼。看到眼前的柳莞心，不禁也是一愣。只见柳莞心面无表情，眼中却迸发着冷峻的神采。

上官沛柔看着柳莞心傲立她面前，一身逾越仪制的装扮甚是扎眼，好似此时柳莞心才是正牌的皇后，而自己却是低贱的嫔妃，这让上官沛柔心里尤为的不舒服，她端起架子，冷然的说道：“桃灼皇妃好没有规矩，竟这样闯入本宫的殿内，不怕本宫责罚吗！”

柳莞心没搭理上官沛柔，打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只热汽腾腾的药碗。她端着药碗，依然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上官沛柔，一步步的走向她。

上官沛柔皱起了眉头，警惕的看着柳莞心向自己逼近，不禁有些紧张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黄嬷嬷迈步挡在了上官沛柔的面前，伸出手指着柳莞心嚷道：“桃灼皇妃退下！不得无礼！”

绿荷一个箭步便蹿到了黄嬷嬷面前，一个反勾便将她擒住了。黄嬷嬷老胳膊老腿，哪里经得住绿荷折腾，疼得嗷嗷直叫，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莞心眼疾手快的一手捏住上官沛柔小巧的下巴，另一手端着药碗，连汤带水的给上官沛柔灌了下去。

上官沛柔被柳莞心的举动惊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生灌了一碗药汤子，生平头一次被如此粗鲁的对待，呛得她连连咳嗽，喘息不止，一张俏脸也没了往昔的端庄，憋得通红，她边咳边颤抖着手指着柳莞心问道：“你……你给本宫喝了什么？”

柳莞心居高临下的看着上官沛柔，轻启朱唇，淡淡的说道：“皇后娘娘莫慌，红花而已。”

上官沛柔怒目圆睁，不敢置信的看着柳莞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而此时，腹中渐渐传来的感觉更令她恐惧万分。那是种锥心刺骨、生不如死的痛，上官沛柔弯腰抱着肚子，从软塌上滚落到地上，蜷缩着抽搐着，大颗的汗珠渗出来，布满了额头，顺着她的惨白的面庞往下流。她恶狠狠地盯着柳莞心说道：“你竟敢如此害本宫！当真是找死！”

柳莞心面无惧色，慢慢蹲在上官沛柔的面前，平静的说道：“找死？我看皇后娘娘才是在找死！我自认识你以来，一直恭敬有加，以礼相待，可你却阴谋算计，步步相逼！我从未招惹过你，你却从未想放过我！你不喜欢我，算计我谋害我，这我都忍了认了，毕竟你是皇后，可你却害死景钰，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简直禽兽不如！”

上官沛柔腹痛得满地打滚，还不忘恶毒的刺激柳莞心：“那小畜生该死！就凭你也配生下大皇子？我的儿子才应该是嫡出大皇子！他想抢我儿子的位置，就该去死！！”疼痛已让上官沛柔失了理智。

柳莞心一甩手将手中的药碗狠狠的砸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惊了殿内所有的人，连上官沛柔都不禁一愣。

柳莞心胸口起起伏伏，努力控制自己的理智，可泪还是禁不住涌上了眼眶，她撕喊道：“你要生你便生，景钰碍着你什么了？！你可知他死在我怀里时，我有多心痛！上官沛柔，你此生都别想再为人母了！你不配！！”长久以来的压抑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痛斥，柳莞心觉得自己的心碎裂成了几瓣，痛到她窒息。

书房中。

云敖正在看着奏折，福顺便从外面急急忙忙冲入殿内，被大殿门槛绊了一个踉跄，连滚带爬的跑到云敖眼前，气喘吁吁的说道：“陛下！快！快！出事了！”

云敖一惊，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扔下奏折便出了书房。

云敖冲进锦月殿中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上官沛柔蜷缩在地上，脸色苍白，绿荷擒着黄嬷嬷半跪在地上，而柳莞心则视死如归的看着上官沛柔。

上官沛柔看到云敖，立马哭喊道：“陛下！陛下救救臣妾啊！她要杀了我！”

云敖皱着一双剑眉，焦急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柳莞心转头看向云敖，眼中仍含着泪，表情却如此的阴郁肃杀。她慢慢走到云敖的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是这个贱人害死了景钰？”

云敖心一沉，眼神有些闪烁，这一天还是来了，她终是知道了！

柳莞心一看云敖的表情，心便凉了一大截，她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她命人在我的膳食汤药中做手脚！你知不知道上官姐妹暗算我致使我早产，致使芊儿命丧歹徒刀下，致使景钰胎中不足，即便死里逃生，她依然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买通了奶娘害死了景钰！你一早便知道，却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甚至不惩戒她？她害死的是你的亲生儿子！！”柳莞心深吸一口气，冷然嘶吼道：“难道就是因为她是上官家的女儿！？陛下就如此忌惮上官家！陛下这个皇上当真是窝囊，竟要仰人鼻息至此，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性命！”

云敖看着柳莞心从未有过的歇斯底里，被她一声声直击心灵的质问激得羞愧难当，激动之下竟一抬手甩了她一巴掌，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啪”的一声响，所有人都愣住了，连云敖自己也有些意外，立马便后悔了，可男人的尊严又让他不愿出声询问。

这一巴掌打得柳莞心的头向右侧偏去，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嘴角有血渗出来，有一丝腥甜。她闭了闭眼，慢慢转头看向云敖，嘴角鲜红的血渍刺痛了云敖的心，让他更觉得心痛的竟是柳莞心越来越冰冷的眼神。

云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先回望月宫去。”

柳莞心又深深的看了云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上官沛柔面目狰狞的嘶吼道：“陛下要为臣妾做主！杀了那贱人！”

云敖头痛得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地上的上官沛柔，吩咐了一声：“传御医。”立马有宫人小跑着出了锦月殿。

上官沛柔歇斯底里的喊道：“陛下若不处决她，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定要将她千刀万剐，削骨凌迟，我要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她愤恨的拿拳头捶着地面。

云敖转身正视着上官沛柔，慢慢的说道：“你若敢动她，朕便要整个上官家为她陪葬！”说完便拂袖而去。

上官沛柔伏在地上，涕泪交加，怨恨、不甘、悲痛的情绪一齐迸发出来，加之腹中翻滚而来的剧痛，快要将她生生撕裂了。

云敖从锦月殿出来便直接奔往望月宫，一进宫门便看到柳莞心带着绿荷站在院中，似在等他前来。云敖看着柳莞心今日的这身装扮，是从未有过的华丽庄重，曾经他劝过她很多次穿上这身衣裙，她皆因规矩不肯逾越，今日如此装扮，当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柳莞心的左侧脸颊已经红肿了起来，有明显的指痕，云敖不禁心底一痛，便想上前握住她的手，谁知柳莞心退后一步，躲开了云敖伸过来的手。

云敖叹了口气，说道：“今日之事，你要朕如何护着你？”似是无奈。

柳莞心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云敖问道：“景钰对陛下而言当真如此的可有可无吗？”

云敖皱起眉头，有些愠怒道：“朕不是不在乎景钰，也训诫过皇后了，朕要顾全大局，不能似你这般任性妄为！”

柳莞心冷笑一声道：“陛下将来还可以有很多的皇子，可我却只有景钰。”

云敖软下声音说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柳莞心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许是她听过最可笑的笑话了。两个人之间，感情已不再，仅余下猜疑、嫉妒、怨恨，又怎会有孩子？孩子本该是上天恩赐的最好的礼物，承载着希望与期待来到人世间，不该为了任何理由成为争权夺位的工具。柳莞心不屑的微微一笑，说道：“皇后不会善罢甘休，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云敖叹了口气说道：“莞心，你性子太过倔强，怎不知忍让呢？她毕竟是皇后啊！”

柳莞心不敢置信的看着云敖，也生气道：“陛下还要我如何忍让？自打进宫以来，她步步紧逼，我步步退让，无论她如何设计陷害我，我都从不与她计较，可她呢？就是因为陛下一次次的纵容，也怨我一次次的隐忍，事到如今，她害死了景钰，陛下还要让我继续忍让吗？我是景钰的母亲！！他是我辛苦怀胎，死里逃生拼了命留下的孩子！！况且，我本就是这样的性格，陛下一早便知道，之前种种的隐忍退让皆是为了陛下你的前朝太平，后宫安定！早知今日，你当初又何必偏要召我入宫！”

云敖动了怒，所有的猜疑与嫉妒涌上心头，口不择言的怒吼道：“看来你是后悔了是吗！后悔当初接下朕那一道圣旨了吗！朕若当初不召你入宫，怕是你早就跟着苏墨寒四方游历，或是跟着云峙浪迹天涯去了吧！若是你如今还想，朕可以成全你们！！”

“啪”的一声脆响，柳莞心扇了云敖一耳光。

“娘娘！”福顺和绿荷吓得纷纷跪地，怒打天子，若是被旁人知道了，死个千百回都不够啊！

柳莞心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掌心还有点火辣的疼，她竟一滴泪都流不出，只仰头看着云敖，他也略有些莫然的凝视着她，他们互打了一巴掌，也算公平了。这一巴掌，打散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意，打灭了甜蜜的过往，打碎了美好的回忆，彩色梦幻的曾经都因这一巴掌变成了灰烬，一吹即散。

云敖深吸一口气，看着柳莞心冷冷的说道：“即日起，桃灼皇妃禁足望月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他想封了望月宫，关着柳莞心，也是一种变向的保护。

柳莞心淡漠的说道：“多谢陛下隆恩，望月宫乃后宫之首，太过奢华，嫔妾不配居住，自请迁居守月阁闭门思过，万望陛下恩准。”

云敖看着柳莞心，此刻的她冷漠而疏远，在他们之间架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知要经过多久的消磨才能跨过去，云敖看着她，熟悉而陌生，终还是叹了口气，说了句：“准了。”

柳莞心拱手跪地叩首道：“多谢陛下！”

云敖看着柳莞心恭敬的行礼，只觉得刺眼无比，心痛难耐，一句话都说不出，便转身离去了。

柳莞心跪在地上，遥望着望月宫的宫门，才缓缓落下了泪水，一开始便再也收不住了。云敖渐行渐远，这一道宫门，那一抹转身，曾经相依相守的两个人便形同陌路。

寒风乍起，凉过了秋叶，凉过了宫墙，却凉不过此刻她那颗冰冷如千年积雪的心……

雪姬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