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敖帝三年,又是一年秋叶染红了半边天,柳莞心诞下了一双儿女,龙凤呈祥。
在苏墨寒精湛医术的保驾护航下,柳莞心没有如同上一次那般痛苦惨烈,死里逃生,相比期待新生命的到来时那份心情,身体上的这点痛都算不得什么。
绿荷和苏墨寒各自怀抱着一个婴孩,激动万分的凑在柳莞心的床榻旁,泪水在眼中打着转,此刻他们就像情同手足的一家人一般,一起迎接着新生命的到来。
床榻上虚弱的柳莞心努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脸,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轻声说道:“儿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便叫景幻吧!”
绿荷微微一愣,心头有一丝揪痛,她知道柳莞心思念幻雪了,但对柳莞心而言,“幻”也许还有着更深层的意义!
苏墨寒笑着问道:“那女儿叫什么好呢?”
柳莞心抚着包裹着女儿的襁褓,淡淡的说道:“就叫红豆……”
“红豆?红豆公主……为何啊?”苏墨寒不解的问道。
柳莞心只笑了笑,不再言语,片刻便疲乏的沉睡了过去。
守月阁像是存在于另一个空间中,遗世而独立,任凭外面如何的风云巨变,这一方天地都仍是宁静致远,柳莞心带着孩子们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不染任何凡尘之事……
云敖帝四年,云敖始终未踏足守月阁。
皇上解了逸清王的禁足,又一次御驾亲征,远赴边疆。
大获全胜,我军凯旋而归,皇上带回了众多异域舞姬,个个风情万种,香艳绝伦,自此,后宫中夜夜笙歌。
云敖帝五年,云敖始终未踏足守月阁。
皇上纳了众多嫔妃,皆是才貌俱佳的倾世美人,一个个在后宫中争奇斗艳,似百花盛开。
一日,一位新晋的美人同另一位才人在御花园中闲逛,窃窃私语道:“我进宫前便听闻桃灼皇妃的盛名,怎么进宫后便没有见到了?”
一旁的才人大惊失色,赶忙拉住美人,环顾四周,低声说道:“嘘!小点声!我听说桃灼皇妃早就被贬去冷宫了!”
“啊?当真?我可听闻她才艺双绝,名震九洲呢!连当今皇后都及不上她分毫,陛下拿她当心尖子一般,怎地会被贬去冷宫?”美人连连咂舌。
“定是得罪了陛下呗,陛下也是男人,即便再喜欢也有厌的时候!”
美人好奇万分,拉过一旁的侍女问道:“你在宫中多年,可曾见过桃灼皇妃?”
“奴婢见过。”侍女恭顺的回道。
“那桃灼皇妃当真倾国倾城吗?是她美还是我美?”
“这……奴婢不敢妄言。”
“你说就是了!我恕你无罪!”美人正在兴头上,羡慕攀比的心理占了理智的上风。
“奴婢……奴婢只远远的见过皇妃一面,但听原来在望月宫服侍的宫人们说,皇妃为人和善,宽以待人,从不惩罚奴才们,而且他们都有幸看到皇妃起舞,说……说是犹如天降仙子,技艺超群,美轮美奂,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太言过其实了吧!”美人不屑的嗤之以鼻道:“谁人还不能歌舞了么!待我择日舞给陛下瞧,定能强过那位失了宠的皇妃!”
第二日,这位美人的大逆不道之言便不胫而走,被皇上当即处死了。这一小小的插曲却在后宫之中激起了滔天大波,众人皆知,桃灼皇妃是龙之逆鳞,碰不得!却也变向的激发了众人对这位桃灼皇妃的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子,被贬入冷宫还会让皇上如此忌惮如此挂怀……
云敖帝六年,云敖始终未踏足守月阁。
景幻与红豆三岁了,是会跑会跳会咿呀说话的年纪了。柳莞心耐心的教着他们喊“娘亲”,景幻更聪明些,学得很快,而红豆总喊不清楚,时常逗弄得众人捧腹大笑。
绿荷在一旁缝补着衣衫,无奈道:“娘娘,该让孩子们唤你母妃的!现在这样教,以后都不好改了!”
柳莞心不在意的笑着,将红豆抱在怀中:“有什么关系,还是叫娘亲吧,听着亲!”
看着孩子们在身边跑跑闹闹,宁静的小院中开满了茉莉花,花香四溢,这便是她曾经梦想的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是偏偏缺了曾经的那个人,最重要的那个人……
云敖帝八年,云敖始终未踏足守月阁。
入秋了,风渐渐变凉,柳莞心的咳疾好似加重了些许,比以往频繁了好些,时常半夜咳醒,不能安枕。绿荷亦感到不妥,询问了几次,柳莞心皆说不妨事,便糊弄了过去,这日又见柳莞心在咳,咳得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绿荷实在忍不住了,便问询道:“娘娘我还是去请苏先生来吧!”
柳莞心好不容易喘了一口气,说道:“苏先生入一趟宫属实麻烦,劳姑姑去御医院抓一副止咳的方子吧,我这陈年旧疾,不必劳烦御医了。”
“不行!我去禀报内务府总管,安排苏先生进宫,御医院的人我都信不过!”说完,绿荷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柳莞心拗不过绿荷,便由着她去了。
苏墨寒得了信,便匆匆赶来,为柳莞心请脉,面色却是意外而又严肃,问道:“娘娘这样多久了?”
“有段日子了。”绿荷应道。
“为何不早点通知我!”苏墨寒略带愠怒道。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陈年旧疾,咳两声无妨的,苏先生莫要如此紧张。”柳莞心看了眼侧殿,怕惊醒午睡的孩子们。
苏墨寒看了眼柳莞心的神情,知晓自己刚才有些唐突了,欲言又止,最终开了张方子,又留下了几瓶药丸,郑重的嘱咐道:“如有任何不适,请务必及时通知在下!”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绿荷在院中追上苏墨寒,急切的问道:“苏先生请留步,娘娘的病要紧吗?”
苏墨寒凝视着绿荷,沉重的说道:“是!”
绿荷心中“咯噔”一下,相识多年,她了解苏墨寒,若非真的凶险,他万不会夸大其词。
绿荷颤声问道:“有多严重?”
“她已经开始日日吐血了,难道姑姑竟没发现吗?这是她早年中的那一箭,箭上的毒伤及肺腑,毒入五脏,加之经年累月没有好生调养,心绪郁结,如今……已入膏肓了!”
绿荷脚下虚浮,扶着门框站稳,心痛道:“是老奴大意了,没有照顾好她,老奴愧对十娘啊!”
“没到最后,我是不会放弃的,必定拼尽毕生所学,要与老天争她这条命!姑姑也不要太过自责,娘娘有心瞒你,也是无法啊!药方已开,一日一剂,半月后我再进宫请脉,她如有任何不妥,无论何时,请姑姑及时通传!”说完,苏墨寒拱手行礼,转身急步离开了。
这段日子,柳莞心越发觉得自己有点力不从心,一天十二个时辰,大半都在昏昏沉沉的睡着,人也日渐消瘦。
今日午后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小院,柳莞心支撑着慢慢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仰起头,微微闭上眼,尽情的沐浴这难得的阳光。
绿荷与苏墨寒正推门走进院中,看到身穿洁白衣裙的柳莞心,仰着一张素白的脸,阳光笼罩着她,她的周身都发着光,如天外飞仙般纯洁不受纷扰。
绿荷进屋去拿了件披风披在柳莞心的身上,动作惊扰了她,她慢慢睁开双眼,淡淡的笑了笑说:“苏先生来了。”
苏墨寒在柳莞心面前蹲下,顺手为她拢了拢披风,眼神中浸满疼惜的说道:“你病重,可有禀告过他?可想见见他?”
柳莞心自然知道苏墨寒说的是谁,淡然的笑笑,抬起头看着这片被红砖绿瓦困住的四角四方的天,轻声的说道:“相见不如怀念,这一生,都不必再见了……”
绿荷的鼻子一酸,掉下泪来,赶忙扭过头去擦拭眼泪。
苏墨寒紧咬牙关,才没让泪落下,他问道:“可想见见旁人?”
柳莞心收回望向天际的目光,低头看着苏墨寒,笑着问道:“他都不见了,又怎会见旁人?”
云敖帝九年,云敖始终未踏足守月阁。
柳莞心的身子已支撑不住,一连数日连床榻都下不来了,病况急转直下。她静静的躺在床上,望向虚空,眼神涣散,脸色并没有久病的苍白,反而透着些微的红,憔悴而娇媚。因为太过虚弱,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所有的言语都只能在眼神中。看着站在床边的儿女,柳莞心不禁红了眼眶。我可爱的孩子们,娘亲没有办法守护你们长大,今后的路要你们独自去面对,无论是艰难险阻,还是康庄坦途,一切皆是缘,一切皆是命……
景幻圆圆的小脸涨得通红,手紧紧的握着拳,牙齿咬着嘴唇,似在努力抑制眼中的泪,不让其掉落,他伸出手握住柳莞心的手,努力的说道:“娘亲放心,幻儿一定会照顾好妹妹!”
红豆趴在柳莞心的身上,嚎啕大哭,拼命的喊道:“娘亲不要扔下我,我要娘亲!!”一声声呼唤让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绿荷看着柳莞心的眼神,不用说她便明白她有万般的不舍,便伸出手握住柳莞心的手,急切的安抚道:“莞心你放心,我一定誓死守护好孩子们,护他们周全,保他们平安长大!”即便是绿荷如此坚强的性格,声音也禁不住哽咽:“莞心,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柳莞心将眼神从孩子们身上慢慢移向绿荷,努力地吸了一口气,轻启朱唇,悠悠的吐出了一句话……
苏墨寒站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他不想亦不敢靠得太近。
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一切,却依然留不住她了,她真的要走了。这一生,她过得太辛苦,走了也好,走了轻松,可是他太不舍了,他并没奢望过得到她,可老天居然让守护的机会都不给他,何其残忍!
苏墨寒闭上双眼,一行泪缓缓流下,只有垂在身侧紧握着的双拳微微颤抖着,显示着他内心的悲恸……
夜,深了。今夜没有一丝星光,连月亮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一片漆黑,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云敖今夜格外的烦闷不堪,一壶一壶灌着酒,想醉却怎么都醉不了,反而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烦躁。
大殿内歌舞升平,舞姬们都极尽妖娆的想要讨好眼前的这位至高无上的君王,可云敖却看不进丝毫,只觉得一股闷气在胸口,上不来又下不去。
门口一位内监探头探脑的,福顺看到便过去询问何事,耳语几句后,福顺满面震惊与不可置信,再三确认后才神情黯然的挥手让内监退下。
福顺抬头看了看高座上的云敖,心下轻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去,低声说道:“陛下,刚有下人来报,桃灼娘娘……去世了……”
云敖喝了好多酒,一开始有点发蒙,待反应过来后眼中精光乍现,暴怒而起,将手中的杯盏狠狠一摔,怒喝一声:“放肆!!”
歌舞声戛然而止,众人皆惊慌失措,跪地叩拜。福顺也悲痛的慢慢跪下来,劝说道:“陛下要当心龙体啊!”福顺自小陪在云敖身边,怎会不明白云敖的心,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柳莞心,却奈何两人都如此倔强,任谁都没能先踏出那一步,总以为人生很长,还有许多的时光可以消磨与浪费,殊不知,这一分别竟是天人永隔了!看着云敖悲切到无法接受,无法面对,福顺亦感揪心与遗憾。
云敖怒目圆睁,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他不信,这不可能!定是宫人们看他不宠爱柳莞心了,才谎报她病逝的!真是好大的狗胆,他定要将这些造谣之人统统凌迟处死!他好像听说她病了,可不是并无大碍的吗!连苏墨寒都没有频繁入宫了,守月阁也未去御医院请过御医啊!怎会突然爆出这样的消息!他不信!他一个字都不要信!
云敖仓皇的奔向殿外,一路跌跌撞撞,许是酒喝了太多,脚下虚浮,踉跄了好几下,福顺在身后小心的扶着他,跟着他的步伐,一刻都不敢停的狂奔向守月阁,那个他六年都未踏足的地方……
雪姬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