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京城素来被读书人称之为天下第一城,所谓的六扇门立足在此,天子的起居住所和文武百官的上朝也在这京都之中,而且据传,北镇抚司总部也藏匿在此处。
当年秦国还并未被称为大秦时,不过是东边的一个蛮夷之国,后来经过一代国师变法改革,幸而又得明君理政,举国上下励精图治,逐步蚕食周边各小国,最后吞并了北方的大汉,终是成为一统中原的一代王朝,世人尊为大秦。
不管疆土如何扩大,但大秦的京都始终未变。朝堂上历来不缺乏主张迁都者,其中建议迁都昔日大汉国都长安的人居多,甚至那位百官之首的林相也支持,但不管支持迁都者理由如何众多,龙椅上那位始终不曾开过这个口。
总而言之,京都就是天子榻下的地板,想不想换还得陛下说了算。至于京城这中间的水有多深,恐怕知晓者不过一手之数。
此时京中一处庭院内,雕梁画栋,长廊卧蛇,有人坐于主亭下,面前是一张几案,上边摆了一壶酒,一个杯。
那人拿起案上的云纹翡翠杯,凑近嘴边,细细品了一口京中云歌坊特制的醉云歌,然后看着不远处一池春水,闭着双眼,似是沉醉在酒香中。
通向主亭的走廊口突然出现一个侍卫,欲去往主亭,却被一个腰间佩剑的中年男人拦下,那侍卫恭敬地递上一纸文书便告退。
当中年男人来到主亭时,看到案前那个年轻人似睡非睡之态时,有些犹豫。
只是年轻人摆了摆手:“拿过来便是。”
中年男人恭敬递上文书,随后退到一旁,目不斜视。
年轻人倒是大大咧咧地一把将文书铺开在案上,看着黄纸黑字的内容,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看完后便将这纸揉成一团儿,随手扔进了池子,池中的鱼儿以为是饲料入水,一时间跃起金鳞不断,水花扑通。
年轻人站起身子,绕着走到几案前头,叹了口气:“曾经我还以为这些人能忍耐多时,现在看来,我还是高看了他们呐。”
他又端起那只价值连城的云纹翡翠杯,走到亭子边上,将它放在日光下边儿,顿时显得晶莹剔透。
年轻人看着手中的杯子,突然松开了手,任由那杯子坠入池中,只见更多的金鳞涌现,在年轻人脚边的碧池中扑腾。
“不分清浊,不悟官道,不积善德,”年轻人轻声道:“这京里头的位置,是该换一批人来坐了。”
中年男人只是在一旁静立。
年轻人默默看着那杯子沉入湖底:“这京中的水有多深,经此一役,终是把人给引了出来”最后年轻人挥了挥袖子,“走吧,京里最近要不太平了。”
“殿下去哪?”
“乾清宫,”年轻人懒洋洋地答到。
“可是陛下此时应是在休息。”中年男人提醒道。
年轻人却双手笼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那人曾说过,道可道,非常道。”
这一日,京中巨变,当朝太子静跪于乾清宫前两个时辰后控诉林相勾结北辽,陛下龙颜大怒,压林相入诏狱十层,近百官被罢黜。
西北凉城外。
车队正悠悠往前走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着赶路。
“公子,按照吩咐,全队人马已是放慢了脚步,”千户御马靠近那辆琉璃顶的马车,瞟了一眼前面那辆朱红色马车。
陛下此前曾说过,全队听从于这位公子和那位身穿大红蟒袍的司礼部监印,从虽然从官职上看来这位公子和那位王公公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人家王公公是堂堂礼部司礼部监印,官衔正四品,而那位号称和北镇抚司指挥使关系莫逆的拥有一辆琉璃顶马车的公子只是穿着一身从七品的北镇抚司飞鱼服。
可是耐不住人家上边有人呐。
千户一边想着,一边叹了口气,虽说是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但自己也好,好些兄弟也好,这一条命谁不是在明枪暗箭的战场上捡回来的?这位直到现在自己只知道名字叫做崔绣的公子,真的是命太好。
堂堂礼部正四品大监,还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结果抵不过人家的一句话,真是笑话。
千户思绪千回百转,才注意到那位公子哥在马车里正掀开帘子看着外边风景。
真是生了一副好面容呐,胭脂气很重,一看就是烟花场地没少闲逛。
千户缓缓喝出一口气。
那些个花红酒绿的确是让男人魂牵梦绕的好地方。
可惜了。
此次任务虽是皇上亲定,可具体的制定却是由南镇抚司负责的,毕竟这次行程是从京城南下,再到西北,北镇抚司近来势大,颇遭人病诟,于情于理这件事情都应该让给南镇抚司。
这位公子虽是北镇抚司杨大人亲荐,但经过南镇抚司各种明里暗里的调查,确定其背景干净,否则怎么可能让他进来。
可是皇上一句话就让整个南镇抚司陷入惊慌,纷纷议论这人到底是谁。
千户嘴角起了一丝不一看出的冷笑,亏得南镇抚司顶着锦衣卫的名头镇管南方七省,如此鼠胆怎么和北镇抚司竞争?也难怪人家不仅统管北境,连京都都是人家手心的鱼肉,真是难为张大人了。南镇抚司,果然都是废物,难怪扶不起来。
那名名为崔绣的公子哥突然笑道:“想什么呢?”
千户抱拳笑道:“此次出使西北王事关重大,臣在想这件事是关乎一国国运,关乎皇上和西北王的交好,重担压身,压得臣是直喘不过气来呀。”
崔绣笑意不变:“千户真是皇上的心肝小棉袄啊,我朝得之甚幸呐。”
千户哈哈笑道:“公子真是折煞我了。”
崔绣放下翡翠帘子,扇开他那把没事就喜欢拿在手里的绣有山河社稷的扇子,闭着眼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只是这个千户,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
崔绣闭着眼,微微晃着脑袋,那柄扇子也跟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扇着。
昨夜与西北王提前私会,他本以为昨夜西北王只是逢场作戏,没想到真和他过了三招。
第一招是拼掌力,西北王年近不惑,年岁算得上是他的叔叔,输了,不丢人。
第二招是比剑法,终于见识到了西北王手中那把号称荒皆破的白泽剑,又输一场。
第三场是和他坐下谈论当朝国事,西北王对于北方牧民政见独到,和当朝皇帝的“仁政”相比较之,各有高下,各有利弊。
崔绣有些感叹,心中所想甚多。
仅仅册封一个“王”字,仅仅发一套蟒袍?手握三十万雄兵,占去天下一半智士,修为高居武榜第二,城府深不可测,这样一个人,会仅仅屈居于西北一代?
所以这一趟虽然说是出使西北,但实际上是先从京师南下江南的一座寺庙再北上,先去见了一位前朝国师,再上西北。
国师白衣通禅,并未多说,只说可以北上,应当北上,必须北上。
崔绣呼出一口气,忽的把扇子甩折了回去。
这老秃驴,打什么机锋?
车队必经的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挑夫子,背上背了一根挑水担。
护卫骑兵反应极快,迅速抽刀戒备。
车队前方十里,五里皆设有斥候,而此人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探子,仿佛无声无息。
挑夫摘下背后的酒囊喝了一口酒,朝车队嚷嚷走来:“让一让,让一让!”
千户冷笑道:“若真是给你让了路你还不满足,是否要让我们把人头也让给你啊?”
挑夫笑道:“你这狗官倒是个明白人,可惜,你猜对了。”
千户嘴角讥讽不已:“想要我们身死凉城外挑拨皇上和西北王的关系,说实话,这么粗鄙的计谋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挑夫吹了个口哨,周围瞬间多出十数个蒙面男子,个个配有把弯刀,身形健壮,十分敏捷。
挑夫笑道:“识破又如何,只要你们死了,天下民心所向,李世民又不是圣人,他也有管不过来的一天。”
崔绣本来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车外这些杂闹的七七他兴趣不大,何况车队不远处还暗中跟着一位北镇抚司天字一等。
一瞬间,他陡然睁眼,视线透过翡翠帘子望向那群蒙面男人身侧的树林,后背挺直,如临大敌。
崔绣想起昨晚西北王三局比试之后忽然问了他一句如果我做了皇上怎么样。
他呼吸僵硬,眼神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