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章(1 / 1)大道亲水呀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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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笑着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人,无御之者。然得而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镂疠,去死肌,杀叁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

有蒋氏者,专其利叁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於是,吾父死於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於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如何?”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叁世居是乡,积於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饿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叁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即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後矣,又安敢毒耶?”

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於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於是蛇者乎!笔为之,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

种树郭橐驼传

冰橐驼,不知始何名。病偻,隆然伏行,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

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蚤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以能顺木之,以致其性焉尔。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欲密。既然已,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而茂之也。不抑耗其实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有能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殷,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雠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为哉?”

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官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尔植,督尔获,蚤缲而绪,蚤织而缕,字而幼孩,遂而鸡豚!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吾人辍飧饔以劳吏,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安吾性耶?故病且殆。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

周者嘻曰:“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

梓人传

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有梓人款其门,愿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家不居砻之器。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於官府,吾受禄叁倍作於私家,吾收其宜大半焉。

他日入其宜,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

其後京兆尹将饰官署,余往过焉。委群材,会群工,成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於堵,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於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粒余圜视大骇,然後知其术之工大矣。

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於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子,相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下者本於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上,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役以食力也。

彼佐子,相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於堵,而绩於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炫能,不矜名,不亲劳,不侵众官,日与下之英下才,讨论其大经,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後相道得而万国理矣。

相道既得,万国既理,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後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炫能矜名,亲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於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至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

或曰:“彼主为室者,傥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

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卷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舍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

余谓梓人之道类於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

钴潭西邱记

得西山後八日,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钴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梁之上有邱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马之饮於溪其冲然列而上者,若罴之登於山。邱之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予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邱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兹邱之胜,致之澧镐杜,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价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於石,所以贺兹邱之遭也。

石城山记

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之形,其旁出堡坞,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类智者所施设也。

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及是愈以为诚樱又怪其不为之中州,而列是夷狄,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倘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於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予未信之。

始得西山宴游记

自余为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则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意有所极,梦亦同趣。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望西山,始指异之。遂命仆过湘江,缘染溪,斫榛莽,焚茅,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势,岈然然,若垤若穴,尺寸千里,攒蹙累积,莫得隐萦青缭白,外与际,四望如一。然後知是山之特出,不与培为类。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与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穷。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然後知吾向之未始游,游於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是岁元和四年也。

袁家渴记

由冉溪西南,水行十里,山水之可取者五,莫若钴潭。由溪口而西,陆行,可取者八、九,莫若西山。由朝阳东南,水行,至芜江,可取者叁,莫若袁家渴。皆永中幽丽奇处也。

楚、越之间方言,谓水之反流者为“渴”。音若“衣褐”之“褐”。渴,上与南馆高嶂合,下与百家濑合。其中重洲、溪、澄潭、浅渚,间厕曲折。平者深黑,峻者沸白。舟行若穷,忽又无际。

有山出水郑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石楠、、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异卉,类合欢而蔓生水石。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葳蕤,与时推移。其大都如此。余无以穷其状。

永之人未尝游焉,余得之,不敢专也。出而传於世。其地世主袁氏,故以名焉。

琵琶行并序

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船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於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於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学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六言,命曰:“琵琶校”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叁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後绿腰。大弦嘈嘈如急雨,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戈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结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人秋月白。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校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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