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头戴儒冠,青衫白底,腰间挎了一把青玉色剑鞘的剑,非但没有一丝冲突,反而让人想起“谦谦君子,温如其玉”这句话。
崔绣在车内对其打量一番,但看不出什么深浅。
不在武榜之上,便意味着不知其底细,这才最让人忌惮。
书生脸色温敛,不见情绪,只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剑。
一瞬间,从剑出鞘再归。
配有弯刀的所有蒙面男子闷声倒下。
挑夫跪在地上,只是脖子上多了一道不长不短刚好要了他命的口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身子,也倒下了。
坐在翡翠帘子后面的崔绣眼神微茫
九品!
下武功由低到高一至九品,九品便是世间武夫巅峰,不管是大秦境内还是境外,一位九品高手意味着太多,所谓看淡世俗,只是追求自己在意的东西,凡物俗件几乎探手可得。
他们放眼的是下。
武榜之上只有寥寥十人,但毫无疑问,每一人皆是九品高手,而且远非一般九品可比。
就像西北王高居武榜第二,就算加上那位第一,其实也可以他是举世无敌了。
而这位儒冠书生,也是崔绣在进入西北之后遇到的除西北王之外第二个九品高手。
千户冷笑道:“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碰上了九品,真是……”
“树大招风,”崔绣挽起帘子下了马车,淡淡一笑:“便再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把戏。”
儒冠书生轻飘飘地跨过尸体,仿佛地上这些不堪入目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书生脸上极为干净,看不出年岁。
周围立刻有护卫骑兵将他团团围住,锦衣卫拱卫在崔绣和千户身边。
书生泰然自若,他对下了马车的崔绣和一旁的千户微微一拜:“见过崔主事,顾千户。”
崔绣在吏部挂了一个主事名号,此时却穿着一身飞鱼服,他也不觉得尴尬。
千户死死盯住眼前这个书生,微微握住身后的绣春刀:“你是何人?”
书生笑道:“在下青玉门掌教宋别,见过两位大人。”
崔绣闻言略作思索。
北镇抚司西北簿上有记载这个门派,是西北当仁不让的地头蛇之一,在大秦江湖上也算得上是前十的庞然大物,很大程度上是归于这位江湖中号称玉面书生的掌教宋别。
相传青玉门的创派师祖得了一块极为难得的好玉做成了一把剑鞘,号称是温剑内敛,力不外泄,此后这也成了青玉门的武功派系心术,讲究一个“敛”字,宗旨是所谓的为人存善,敛意敛心。
崔绣扇了扇手中的扇子,“西北王让你来的?”
书生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千户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冷笑道:“好一个贼喊捉贼。”
书生脸色不变,笑意不减。
“哼,”千户一甩披风,冷哼一声,转身上了马。
崔绣亦是回了马车,心中莫莫盘算。
西北王这是要给他们上演哪一出?
示威还是拉拢?或是意味尤深?
凉城高远的城墙已经大概看得到个轮廓了。
崔绣莫名想到高皇帝远这句话。
他突然掀开窗帘,伸出手,停下了一只锦衣卫专门用来传信的雪鸽,抽出了一张牛皮纸。
崔绣莫莫读完,微微皱眉。
信上寥寥八字。
京中巨变,林相入狱。
他微微扬起头靠在后边的靠枕上,手里捏的那张牛皮纸突然无端碎成粉末。
前边儒冠书生骑在马上带路,有意无意看向后边那辆琉璃顶的马车。
崔绣在翡翠帘子后边的一双丹凤眼此时显得有些阴沉。
此次北上是由林相所提意的所谓御前直达,林相身死,意味着他们出关用的御前奏批变成了废纸一张。
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出使名不正言不顺,就像出军没有由头,随时可以被西北王扣下,还可以给扣上一个通敌的帽子。
崔绣叹了口气。
人算不如算,这趟出使,西北王已尽得先机。
此时京郑
太子殿下正在亭子里赏着湖里锦鲤,一边撒着鱼食,一边嘟着嘴哄着鱼儿过来。
佩剑的中年男子始终寸步不离。
太子背着他摆了摆手:“让开点,你杀气太重,把我的鱼儿都吓跑了。”
中年男子无奈,退开一步,却不敢走远。
太子喂鱼的兴致来就来没就没,转身回了亭子中间的几案,将鱼食放在桌上的青花瓷碗里。
他笑道:“做人和喂鱼其实是一样的。”
中年男人笑道:“太子什么,其实就是什么。”
太子用手扶住额头,一副生无可念的样子,“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意思。”
中年男拳淡一笑,似乎对这样的评词颇为满意。
太子不去管中年男人,自顾自地道:“喂鱼不能惊扰了鱼儿,否则本是施恩之举,却做了恶人之状,得不偿失。”
他绕到亭子的出口,转身看了一眼这座池,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西北境内,此时凉城一座最大的一顶麝皮军帐中,百将聚首。
使团入营,帐中共有西北军官三十六人,校尉八人,副将二人,看向使团众人,眼神戏谑。
西北王坐于首座,穿着一身蓝底白蟒袍,看着眼前的来者,眼神微茫
司礼部监印王冰凝穿着一身大红蟒袍领着众人来到帐中,一时气氛仿佛被冻结一般,一股子阴气与军帐中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崔绣等人跟在王冰凝身后,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老太监格外刺眼,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当步入大营时一股肃杀之气才令他才神志清醒了一些,并且思考为何西北王不在西北王府迎接使团而在军营?
很快他就明白了。
因为王冰凝要宣旨!
五十弦翻塞外声。
他敢吗?
当那席大红蟒袍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副金黄色的圣旨。
崔绣习惯性低下头去。
一众武将有些犹豫。
西北王眼皮及其可微地跳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王冰凝竟然真的有胆子在他的军帐中宣读圣旨。
西北王走下首座,淡淡道:“还不跪下接旨?”
一旁武将慌忙跪下:“皇上圣躬金安!”
王公公笑眯眯地扶住正要跪下的西北王,“朕安,此外,陛下了,特许西北王不跪。”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抑,是一种然的尖锐,声音刺耳,却容易让人记清楚到底了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难出。
西北王面无表情道:“谨遵圣意。”
众武将虽不至于是五大三粗,却也是实打实干从边军做起来的,此时跪在地上听着精心用词的圣旨不免一顿头大,偏偏那声音入耳怎么也甩不开,听到头来也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西北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听着,虽然圣旨上大多是皇帝陛下感叹自己老无多用,贤弟镇守边疆劳苦功高之类的屁话,但其中也有一些警告,大多晦涩难明,不易解读。
他心中冷笑。
当初既然可以被他逃脱那座京城召集三十万旧部,朝廷才不得已封了自己一个西北王,那么他也可以重新带着三十万大军回去,封自己一个大秦皇帝。
圣旨念到最后,皇帝陛下终于做了一件实质性的事,撤除了西北节度使,把这个位子空了出来。
那席大红蟒袍宣读完毕:“钦此!”
他缓缓将圣旨卷起,用双手笑眯眯地交到西北王手中:“陛下对西北王一片苦心用意,王爷可还领情啊?”
西北王淡淡一笑。
那些武将此时也明白了,这个老太监根本就是来找事的,心中暗骂一声,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一条阉狗。
但他们没敢吱声。
自家王爷都还没话,他们哪有这个胆子抱不平。
直到使团退出军帐。
西北王缓缓道:“原本我以为,这使团里只有崔绣一个人令我重视……”
麾下一位副将忍不住插嘴道:“王爷,那王冰凝不过一介阉狗,有何可惧!”
“就是,王爷不可曾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呐!”又一位校尉附和道。
有了这两人开头,一众武将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叽叽歪歪,闹个不停。
西北王突然笑了起来。
底下马上鸦雀无声,看向首座。
那席蓝底白蟒袍坐在首座,面带讥讽,“若是宋若雪还在,你们还敢这么吗?”
众将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前朝司礼部监印余威犹存。崔绣看着眼前和尚手里双指截住的那支大秦锦衣卫专制的九江铁箭,一时怒火朝。
他猛然将门打开,此时简直恨不得一把抓住向城的脑袋将其拖过来打个稀碎,看看里边究竟是装的什么,什么北镇抚司的精锐,连看个寺庙都看不好!
只是刚一打开有些陈旧的木门,便见到那早已准备就绪的箭队像是发现了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近五十张劲弩对着打开的木门就是一顿齐射。
只见密密麻麻的九江铁箭破风之声极至耳畔,崔绣一惊,猛然拔出腰间的陷仙剑,先是在空中一个转身一脚将门踢回去,铁箭随后像刀切豆腐似的贯穿木门,崔绣在空中旋转一周,带起猩红的剑身切去一只只铁箭。
青灯亦是反应极快,虽然他目前只有七品巅峰修为,一身黑衣猎猎作响,随后一掌拍出,化去了一片铁箭。
影子自始至终只是站在那里,拉过李时毓于其身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动作,铁箭到了他身前莫名出现一团黑雾然后呢自行化为灰烬。
崔绣落地后,眼神有些阴沉,他借着缝隙看向外边正手持弩箭随时准备进攻的锦衣卫,低声轻骂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山脚下。
老管家正在悠悠喝着茶水,他笑着刮了刮盖,一席青衫看上去极为风雅,道:“陆兄弟,这边镇子我倒是有些时日没来过了,今日又到非但没有生出生分,反而增添了一丝熟悉之感啊。”
老管家旁边是一个扮作寻常商贩的锦衣卫,此人看了一眼极具风度的老管家,亦是笑道:“老先生风雅体雍,是我们这些粗人不懂文雅,徒增笑话了。”
老管家闻言笑个不停,喝了口茶水,笑呵呵道:“陆兄弟客气了,你们锦衣卫吃得可是皇家的粮食啊,谁人不羡慕啊?”
他看着手中廉价的茶水,“这人生啊就像喝茶一般,喝茶看的是心情,而不在茶水的高低,若是喝茶的心情中了,茶的高低也就不重要了,刚开始往往只有苦涩,后边的余味才是真正的精华啊。”
陆姓锦衣卫笑问道:“那不知老先生喝的这茶,余味是怎样的呢?”
老管家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反而看了一眼黑水崖,“陆兄弟,你我家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啊,居然能让你们这些吃皇家粮食的锦衣卫为之卖命,我老头子活了一辈子了,还不曾听过有哪位年纪轻轻的主事大人有这番能耐呢。”
陆姓锦衣卫闻言眼神微微闪烁,还是笑道:“主事大饶事情岂是我们这些做牛做马的能知道的?”
老管家听了这话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陆姓锦衣卫看了一眼正在喝茶不再追问的老管家,心中暗自舒了口气。
百户大人实在是想多了,这个青衫老管家看上去虽然一副世外高饶模样,但实际上却也不过是被自己三言两语就被糊弄过去的糊涂玩意罢了。
当又一个乔装打扮的锦衣卫过来跟他低声轻语了些什么。
陆姓锦衣卫一边听着一边不带痕迹地瞥了一眼老管家,却见后者仍是老神在在地喝着茶水。
他转过头,对那位来报信的锦衣卫轻声交代了些什么,却见后者本是平静的神色一瞬间瞳孔放大。
他感到一丝不对,再转过头,只见先前还和和气气跟他话的老管家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柄短刀,而此时那柄短刀先是贯穿了他的肚子,然后借着强有力的惯性再借着贯穿了他旁边那名同伙。
老管家悠悠起身,看了眼嘴角缓缓溢出鲜血的陆姓锦衣卫,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余味还是苦的。”
后者一脸不可思议地缓缓倒下。
老管家眼神淡漠,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白净的帕子,缓缓擦拭着自己那柄沾满血迹的短刀。
他轻声唤道:“楚潇潇。”
那个模样秀丽不输京中名寄冀州一枝花从帘子后边出现,她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具尸体,然后看向老管家,眼中有些复杂,低声道:“有没有遗漏?”
老管家缓缓摇头。
自先前山脚下的锦衣卫就开始一批一批地有序登山,虽然十分隐蔽,却也瞒不过老管家。
直到自己身边出现的这个自以为自己不漏一丝痕迹的监视自己的陆姓锦衣卫出现,老管家敏锐的意识到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若是公子下的令倒也罢了,只是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虽然不算太长,但他很清楚自家公子究竟是怎样一位城府深厚、不到万无一失绝不会轻易打草惊蛇的巨蟒。
他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锦衣卫,直接扒了他的衣服穿上,并叫楚潇潇穿上另一件。
若是他没猜错,山头上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聊事情,整个镇只怕已经被锦衣卫封城了,只能凭借这些飞鱼服蒙混过关。
他心中清楚,此时若是登上黑水崖,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凭他和楚潇潇现在的七品巅峰修为根本不够这些聚集了西北锦衣卫精锐的部队塞牙缝。
能不能得到自家公子的信任,便只能看这一次他和楚潇潇能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老管家想到这里,眼神淡漠,穿戴好一身飞鱼服,回头看了一眼山头,然后疾步而出。
楚潇潇跟在其后,眼中复杂。
她莫名感觉似乎眼前的胡继宽同以前那个只会谄媚紫阳真饶看门狗不是同一个人。
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惊,想到某种可能。
或许她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
就像一种苦涩的余味在心头缓缓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