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绣穿着一身飞鱼服,面带峥嵘覆甲,骑着使团栓停在客栈休息的军马,一路东出凉城。
此行一趟身份除了西北王府之外不能暴露,西北王提出的条件是好处对半分,实际上崔绣对此并不敢兴趣,能不被惹一身腥就算是不错了。
他感兴趣的是刺杀孙仲的幕后之人。
如果真的是那位京城中常年不露面的“老大人”
崔绣眼神一凌,眼中杀意隐现。
军马飞驰迅疾,这次京城使团出使所用的军马均是青龙营中万里挑一的好马,骑着并不算太过颠簸,但奔若惊雷。
一路飞奔到崆峒山脚下,秋风袭人,高峡平湖。
只是崔绣来不及欣赏这浓浓秋意,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小点,然后瞬间放大。
没有任何感应,毫无凭照。
他瞳孔陡然放大,猛然在马背上向后一仰,几乎贴在了马背之上,堪堪躲过那柄碧玉剑身的飞剑,剑气逼人。
九品!
御剑术!
崔绣心中一动。
再下一刻,他凭空跃起,战马奔过的一片脚下土地突然刺出一柄通体漆黑的飞剑,直接洞穿了崔绣刚刚脱离的战马,那来自青龙营的好马哀嚎一声,重重向前跌去,激起尘土无数。
崔绣身在空中,远远依稀看到远处山脚一辆藏青色马车,双眼微眯。
马车前。
老马夫坐在车前,笑呵呵道:“想不到连锦衣卫的天字一等也来凑热闹了。”
车内公子闻言微微皱眉:“锦衣卫?是南镇抚司还是北镇抚司?”
老马夫笑道:“若是那副面上覆甲老夫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白面无相。”
锦衣卫北镇抚司天字一等覆甲为白面无相,南镇抚司天字一等覆甲为黑面无常。
公子有些疑惑道:“北镇抚司的人怎么会来?”
按理说此次出行那位“老大人”曾说过,此次北上可能会出现一到两名南镇抚司天字一等,因为那位国师虽然不会对孙仲此人下手,却会阻拦他返京,毕竟这人和那位曾经的司礼部监印有过太多渊源。
可却出现了一名北镇抚司天字一等,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北镇抚司可是比南镇抚司的水要深得多,不仅连京城的防控布局都在人家手里,而且离圣距近,几乎日夜相随圣驾,那位北镇抚司指挥使杨大人实在是位居区区数人之下,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任。
而且北镇抚司中鱼龙混杂,不像那座南镇抚司几乎都是国师的人,北镇抚司中那位杨大人在其中的势力可占七成之多,国师再占去两成,剩下的一成才是由自己掌控。
这位被东临剑仙称为公子的年轻人微微皱眉,轻声道:“杀无赦。”
老马夫闻言微微一笑,双指并拢作挥剑状,又是一柄飞剑从马车中飞掠而出。
崔绣一席飞鱼服在林间急速奔行,竟是隐隐比刚才那青龙营的军马还要快上几分。
至于他,既是可以是北镇抚司的天字一等,也不是。
身份总是可以伪造,北镇抚司的一切军用武备崔绣均可通过那位杨大人随意调用。
崔绣心中暗自盘算,这位山脚下的“大鱼”他已经心中有数了。
能够使唤得动那位生性偏僻的剑阁掌门东临剑仙,并且能随意离开京城不受那位陛下的范围规限,再排除出那位镇守边关的二皇子。
此人只能是那位相传性格懦弱的三皇子了。
只是这位东临剑仙据说能使唤飞剑二十八,飞剑尽出无人能敌,十年前曾在长城上齐出剑群斩敌近千,位列武榜第六,生性偏僻,与中原人交手次数不多。
若是这位剑仙倾力而出,只怕自己不是对手。
崔绣突然扭头一撇,一柄极小的暗沉色飞剑便擦着他耳朵过去,隐隐出现血丝。
崔绣眼神阴沉。
已经出剑三柄了。
老马夫坐在那边的车前,稍稍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
虽然此时出剑才三柄,但曾经无数北辽、东瀛高手都死在了自己这柄鬼金羊上,此剑体型微小,剑迅而声不可闻,甚至那位德川家的擅长隐匿的九品高手也死在这柄剑上。
老马夫缓缓道:“若是寻常锦衣卫天字一等,不过初登境,已是万里挑一,可此人气息长存,内力不绝,绝非一般初登境可比。”
那位公子闻言惊讶道:“此人莫非是渐宽境?”
天下武功分九品,而第九品又可分为三大境界。
一段为初登,意为初登大堂,九品之下皆蝼蚁,仰之弥坚,钻之弥深。
二段为渐宽,意为大道渐宽,当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三段为仙成,意为羽化飞升,触碰天道之门槛,为陆地之神仙。
虽然都是九品,但每一段皆是天地之别,沟如鸿钧。
老马夫微微点头:“此人能躲过我的鬼金羊,必是一位渐宽境天字一等。”
此时崔绣终于穿过了树林,来到马车面前。
他看着坐在藏青色马车跟前的老马夫,淡淡一笑,抱拳道:“晚辈见过东临剑仙。”
他瞥了一眼那辆马车,上面隐隐有黑色蟒纹镶嵌其间。
果然是他!
老马夫微微一笑:“北镇抚司竟然派出一位渐宽境天字一等来送死,真是让我没想到啊。”
崔绣面带覆甲,笑道:“老前辈说笑了。”
他缓缓拔出那柄猩红长剑,一身明黄色飞鱼服猎猎作响。
老马夫有些惊讶道:“莫非你真要送死?”
崔绣没有回答。
再下一瞬。
老马夫心生感应,释然一笑:“原来还有一个初登境的小鬼。”
马车后面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位面带覆甲手持古剑的飞鱼服锦衣卫。
正是湛卢。
那位东临剑仙微微一笑,望向崔绣:“湛卢剑,还有你那柄不知名的戾气十足的剑,再加上我这里有二十八柄古今名剑,今日可是有近三十柄好剑齐聚一堂。”
老马夫双指作并拢状于身前,心中默念一声。
一时那辆马车微微摇晃了起来,然后珍珠帘子猛然掀开,先后二十八柄名剑涌出,携裹着秋风肃杀之气蔓延,围绕着马车,寒光嶙嶙。
崔绣微微抬起那柄猩红长剑,遥指那位仙成境老剑仙。
在场三十柄名剑剑气冲霄!
崔绣眼神冷冽,“锦衣卫北镇抚司天字一等陷仙向老剑仙请教!”就在这条崔绣和那名神秘女子激战的小路一旁的树林里。
一个身影正悄悄蹲在一颗参天大树旁,一身黑衣,看得两人的激战是津津有味。
她轻声说道:“看不出来这个盔甲人还挺厉害,竟然能和那个色胚打成平手。”
黑衣人一手托住脑袋,一边自言自语,正是先前早就应该睡入梦乡的李时毓。
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身夜行服,脸上还蒙上了一层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对灵巧的大眼睛。
当初在崆峒山脚下,她也是目睹了崔绣和那位东临剑仙的交手,虽然后面被一阵秋风落叶搞的极为狼狈,但也是坚持了许久,毕竟那位可是在武榜之上排名第六的号称一剑可斩千人的老剑仙。
此时她的藏身之处距离二人交战之地较远,她估摸着那两人虽然是九品高手,却也感知不到她的气息,她虽然只是八品,但因为出身西北王府,郡主自然拥有无数奇珍,此时就身怀一块宝玉可辟邪护体防止他人窥探,这也是为何当初崔绣一眼就能看穿她身边那位叶风浅不过五品修为而看不出来她的修为的原因。
此时她距离那交战二人太远,听不到那盔甲里面的人的言语,自然也就不知晓那人是女子,只道是个九品修为的将军。
她啧啧道:“要是这人和浅浅他哥哥交起手来还真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她突然心生感应,听到一旁的草丛里有什么异响,扭头一看,竟然是白日宴席里见到的那个黑衣和尚。
和尚也没有隐藏的意思,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郡主身后的一棵树下。
那和尚生得唇红齿白,一身黑衣越发衬托了他的肤色显得白皙透亮。
他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道:“郡主久等了。”
小路上,崔绣率先发现不对,他向先前那黑衣和尚歇息的地方望去,那人竟然是不见了身影!
白缨鱼鳞甲女子随后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冷笑道:“呵,看来人家还真是不愿意跟你啊。”
崔绣不愿跟她废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通身猩红的长剑,只想速战速决。
他眼神微眯,带有杀意,他始终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况且那个小妖女还躺在紫阳山庄呢。
白缨鱼鳞甲女子看着崔绣手中那把剑,青铜覆甲之下不知女子在想些什么。
树林里,李时毓看着树林里莫名出现的和尚,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此人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黑衣和尚双手合十,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笑道:“郡主莫要惊讶,还希望郡主能够跟着小僧去一个地方。”
李时毓那对大眼睛眨了眨,好像一个完全没有威胁性的柔弱女子,“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对我不利?”
她背着和尚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匕首,此时匕首刀鞘悄然脱落,刀刃锐利间光芒隐藏内敛,一看便是手刃中的极品,利刃的尖刺若是以她的八品修为刺出就算是九品高手要是没有防备只怕也难逃一死。
黑衣和尚看着李时毓自然掩藏在身后的手,淡淡笑了笑:“郡主还是莫要作无畏的挣扎了,小僧并无恶意。”
李时毓答道:“哦。”
然后她的身影在黑夜小雨中突然如鬼魅般消失之后又闪现在和尚面前,带起一阵罡风,手里的匕首高高举起,雨滴的反光和刀身的润色糅合在一起刚好使和尚的视线有了一瞬间的昼白,就欲一击必杀。
但黑衣和尚只是以缓缓抬起右手。
李时毓的速度和和尚抬手的速度似乎不成正比,但和尚并出双指,时间点刚好卡在了那一线。
当和尚的双指触碰到那柄手刃刀尖。
“叮。”
七品修为的和尚的双指竟然是如磐石一般坚韧夹住了那柄匕首,他嘴角一笑,右手夹住匕首,左手突然一番,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探出,抓住李时毓的小臂,将其点穴。
和尚接住缓缓倒下的郡主,淡淡看了一眼那边正准备速战速决的崔绣,转身离去。
虽然和尚一套动作悄无声息,不过他还是小看了崔绣的感知,先前崔绣拔剑之时周身罡气呈几何数的上涨,一身白衣猎猎,他瞥向刚才和尚离去的那个方向,眼中杀意弥漫。
白缨鱼鳞甲女子眼神环绕了一圈四周,轻声笑道:“看来这架怕是打不成了。”
崔绣冷冷看了她一眼,缓缓收剑,转身欲走。
女子突然道:“等等。”
崔绣停住身形,微微皱眉。
女子缓缓道:“若是这般无头无脑的搜寻下去不知何时才能重新找回那和尚,不如我们联手寻找如何?”
崔绣冷笑道:“怎么,找到之后给你做嫁妆?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女子轻轻一笑,“你现在走的确可以,我也确实拦不住你,不过我还拦不住他们吗?”
女子说完看了看周围的“老四门”,三人正脸色紧绷,此时的形式对他们而言尴尬无比。
他们错估了崔绣和那位“大人”的实力,竟然都是传说中的九品高手,不过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但那个黑水崖的和尚竟然隐藏了这么久,还是那什么天生莲心,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若是他们先前不着急站队也还好,可此时崔绣急着离去,崔绣一走,他们当如何自保?
崔绣沉声道:“各位,既然我先前对你们做出了承若,你们若是有愿意跟着我的便跟着我,不愿意欲另寻高主的我也不强求便是。”
其实他并不想要这几个累赘,北镇抚司之中缺高手吗?不过此时身处西北,他能调动的锦衣卫战力实在有限。
老管家胡继宽、白楼剑仙闻言有些犹豫。
倒是蓝月姬率先说道:“既然如此,奴家愿意跟随公子。”
她手持一柄油纸伞,扭腰轻笑,美目轻抬。
胡继宽看了一眼鱼鳞甲女子身后眼神阴沉的紫阳真人,咬了咬牙抱拳道:“我也愿意跟随。”
白楼剑仙还在举棋不定,思量飘絮。
白缨鱼鳞甲女子看了一眼四周的“老四门”掌教,轻声笑道:“我懂了。”
然后那副白缨鱼鳞甲随手抓过一柄红缨枪,一身白缨鱼鳞甲猛然向那白楼剑仙一掷。
白楼剑仙眼中那长枪就好像一个小点,然后瞬间放大。
他瞳孔收缩,拔出腰间那柄剑,一身修为猛然增长,瞬间来到了七品巅峰,而后好似还有余力,又打破一层来到八品境界,周身真气暴涨,那席白色剑袍猎猎作响。
老人怒吼一声,手里那柄古剑全力向前刺出,与那柄长枪的尖头碰在一处。
他手里那剑毕竟不是凡品,竟是将长枪一切为二。
但那柄长枪被分为的两端竟然还是向他身体刺去,这使得老人又惊又怒,但一剑既出此时无力收回,眼睁睁地看见那柄先前崔绣简单化去的断枪刺入自己的血肉之躯。
那一袭白衣瞬间染上了层层鲜血,老人看向那鱼鳞甲女子,口中满是鲜血,终究是没能说出什么,先是双膝跪地,最后缓缓倒下。
崔绣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切。
从此冀州再无白楼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