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通往黑水崖的小路旁,三人先是吃完了一只烤鸡和两只烤兔,然后崔绣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酒葫芦,通体呈朱红色,面相光洁,在一旁火光的照耀下润色鲜亮,一看就绝非凡品。
崔绣只是觉得烤鸡稍微有些腻着了,看了一眼酒葫芦,然后轻尝了一口。
葫芦里装的是那日在醉仙楼内装的大曲,酒水入肚只觉周身缓缓舒展了开来,然后一股略有些火辣的醉意缓缓烧上心头。
他眼角瞥了一眼这个小妖女当时为了弥补用来和他交换那柄山河社稷扇子的葫芦,火光呼呼,朱红的葫芦身在崔绣那对丹凤眸子里印照出一番别样的情绪。
朱红添葫芦,白衣裹佳人。
胡继宽见状笑道:“公子可是吃得有些腻了,以酒解之?”
崔绣就好像是没听到一样,仍是自顾自的喝着酒。
胡继宽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笑道:“那位诗仙曾说过,一酒可当百万师,以往我还不信,直到公子这番喝酒的神态,只怕是往那北边长城的城头上一坐,便可犹如神仙律令一般斥退百万北辽大军。”
崔绣瞥了一眼旁边一脸正经谄媚的老管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微微摇晃着酒葫芦,轻声道:“胡继宽,你为何拾柴火能拾得那般快啊?”
这句话就犹如当头一泼冷水,打破了烤鸡带来的难得的气氛。
楚潇潇闻声心中一惊,冷汗“唰”的一下冒出。
她可是记得清楚,那位老管家走前还给自己使了个眼色,再加上一路上那马车颠得恰到好,她再怎么迟钝此时也明白老管家当时的意思了。
胡继宽这是想让她上那位公子哥的床!
青衫老管家就仿佛没有听出来崔绣话里边潜藏的杀意一般,咧嘴笑道:“老奴好歹也是个七品巅峰,虽然比不得公子的九品修为,但抓回来一只鸡两只野兔也不在话下吧。”
崔绣一直微微摇晃着的酒葫芦突然停住,看得旁边的楚潇潇眼皮微微一跳。
老管家仍是神色自若,一脸笑意。
最后崔绣只是轻轻笑了下,继续喝了口酒。
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老管家背上此时已经满是冷汗,但他面色不变,笑着伸出手烤了烤满是手汗的手心。
黑水崖。
李时毓坐在马车内,又是百般无聊,像小孩子一样扳着手指头玩。
她看了眼寺庙里的黑衣和尚,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个和尚走进了寺庙之后原本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寺庙里面顿时一片煌煌,可能是点了蜡烛之类的照明之物。
她看着那个和尚坐在那座九丈佛像之前已经大约半个时辰了,心底有些无奈。
这个和尚到底搞什么名堂?
李时毓幽幽看了眼天色,心想今晚怕是得在这马车里边过夜了,虽然环境是简陋了些,但她堂堂云乐郡主闯荡江湖无数,什么苦头没有吃过,区区一个马车自然也是能够入睡之地。
李时毓这般想着,将身子微微盘屈于座位上边,竟然真的就此睡去。
庙里正跪坐在九丈佛像之前的俊美和尚嘴角微翘。
真是个心大的姑娘啊。
也不知道今后谁能管得住她。
凉城,金吾卫副将叶辞的府邸内。
泉水叮咚,假山绵延。
一席白衣,正在一众假山流水旁微微出神。
叶风浅近些时日一直在院子里状态不对,不管做什么事情老是容易出神,而且脑海中所想所思的都是一个人。
她其实也没有见过那人几面,只是堪堪两次而已。
第一次从郡主那里听说到那人之时,她就已经兴趣浓厚,能够从青玉门掌教宋别前辈手中逃走,还能够被看似直朗其实性情有些冷峻的郡主惦记上,叶风浅就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有如此能力与魅力。
后来在京城使团居住的客栈中再见了那人一面,印象中那人一身蓝色溪鸟官服,头上戴着一顶挽住黑发的乌纱帽,一张玉面如傅粉,一只嘴唇如施脂,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对丹凤眸子,一望总是容易让她陷进去。
当时她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出“你真的是色胚吗”这句其实有些傻乎乎的话。
再后来她和郡主一行人去往崆峒山赏秋景,虽然后边听自己哥哥说这只不过是王爷引蛇出洞的一出计策,但也让她见识到了那人竟然穿上了一身飞鱼服,还和那位武榜之上排名第六的老剑仙打的有来有回,实在是惊艳了少女。
即使是在西北之地,锦衣卫的大名仍是煌煌直刺人心。
叶风浅是柔慧温雅的性子,想到此处,少女的眉眼有些温柔。
虽然她对崔绣一无所知,甚至站在她哥哥叶辞的方面去想她都不应该对一名锦衣卫有所想法。
但少女毕竟是在敢爱敢恨的年纪,从前只会跟着郡主打打杀杀闯荡江湖的白衣少女如今也有喜欢的人了。
少女看着院子里的山山水水,听着清泉石上流的叮咚,心情显得不错。
叶辞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少女的身边,看着她微微出神的样子,有些无奈道:“浅浅,你这是又怎么了?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的,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少女转过来看着一脸关心的哥哥,甜甜一笑,摇了摇头。
叶辞极为宠溺的摸了摸少女的脑袋,笑道:“怎么,以为哥哥看不出来?”
少女只是盯着他,眨了眨眼睛。
叶辞见状无奈道:“你要是喜欢上了哪一位官人的儿子就尽管说出来便是,你可是我叶辞的妹妹,莫非他还敢轻待了不成?”
叶风浅闻言会心一笑。
自己哥哥总是这般,明明一个十分斯文的人,此时却装出一副要吃人的老虎模样。
叶辞看着自己妹妹这般模样,心中暗自叹气一声。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敢勾引自己妹妹,竟然还让她这般魂不守舍,要是让他知道,若是官职在四品之下非得打断其一条腿不可!
“好了,哥哥,”叶风浅拉住叶辞的衣角,柔声道:“哥哥莫要为我操心了才是,最近郡主已经失踪了许久,怕是要哥哥派人去寻她一下才是。”
叶辞闻言无奈道:“那小祖宗玩失踪是常事罢了,要是她哪天安安分分了我才奇了怪了。”
他话才说完,又马上对叶风浅正色道:“这些话待郡主回来了,你可不能在她旁边吹耳边风!”
叶风浅闻言对着哥哥甜甜一笑。
待叶辞走远之后。
院子里突然乍起了一缕秋风。
叶风浅微微闭上眼感受,秋风拂过脸颊,那人的模样便又浮现在脑海。
她嘴角微微上扬。
原来喜欢人是这种感觉。
即使是在秋风里,也不失春日的温柔。前西北两州节度使孙仲的尸身被府中下人于走廊旁的草丛中找到时,已是虫蝇聚集、尸臭熏天。
西北王府得报后震怒不已,人先前还是西北两州之地的正三品节度使,身居高位,后来皇帝陛下的旨一宣人不仅官没了连命也没了,这种事情无异是让西北王府和使团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紧张了起来。
王府方面甚至出动了西北王的精锐专侍金吾卫,这支部队直属西北王管辖,其中上将军这一最高统帅一任就是由西北王本人亲自挂帅。
据说当初大汉高手如云,几欲刺杀当时大秦的阵前总指挥也就是现在的西北王,就是靠这支金吾卫及其强悍的洞察力和战斗力存活下来的。
后来西北王率军攻克大汉首都长安,大汉灭亡,金吾卫又吸纳了无数大汉高手入编,这也是为什么六扇门在西北的分舵仿佛形同虚设一般,因为其和金吾卫中的高手数量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
可以说句讳忌一点的话,在西北的金吾卫就好比在京都之中的锦衣卫,权势滔天。
这次负责接管西北节度使孙仲一案的是金吾卫副将叶辞,其实当西北王府的众幕僚听到是这个名字时也微微有些惊讶。
孙仲毕竟生前是位实打实的正三品穿紫绣锦鸡的老官人,按理说只派一个副将难免让人有一种王府并不重视的兔死狐悲之感。
可这个人是叶辞,年纪不过三十便已成为西北王亲军中的三位副将之一,更是有西北王府中的小道消息说此人若是再立一次二等战功便可以将那个“副”字去掉,成为西北一手遮天的金吾卫大将军。
此时叶辞刚在西北王府受命调查此事,转头出门就看见一位笑意盈盈的公子模样的人正看着自己。
叶辞行礼道:“金吾卫副将叶辞见过郡主。”
“公子”笑道:“叶哥哥怎的如此见外,都说了你见我不必行礼,让外人瞧见了还觉得我们生分呢。”
叶辞听到这话,不禁一阵头大。
他硬着头皮道:“属下还有要事处理,还望郡主见谅。”
那“公子”笑眯眯道:“叶哥哥莫急,我也好久没去看看浅浅了,不如我们一起去你府邸如何?”
叶辞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他家中有个亲妹妹名为叶风浅,本是性情淑君,对其是极为疼爱,他那些属下甚至都称他是护妹狂魔。
奈何妹妹从小就跟这位云乐郡主“厮混”在一起,琴棋书画不学非要去学舞刀弄枪,抹茶研磨不学非要搞那什么“女扮男装”,还搞得自己常常一副侠义心肠的模样,在西北境上到处惹是生非,搞得那些江湖门派对她们两是又哭又怕,还偏偏不敢对她们不敬,每次折腾到最后往往要耗光一个门派十年底蕴,最后还得恭恭敬敬把两位姑奶奶给送出门一个劲儿的赔不是。
现在他手下那些金吾卫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自己的妹妹何时嫁人,何人敢应,甚至还有开玩笑似的专门下注的赌他妹妹一辈子嫁不出去。
至于之所以没说那位郡主大人,则是不敢。
叶辞有些犹豫道:“这……不太妥当吧。”
那“公子”眉毛一挑:“你说什么?”
叶辞无奈道:“属下遵命。”
于是那“公子”心满意足的点头道:“叶哥哥,那我们就快些走吧。”
叶辞虽然心中极为不愿,但也只能跟着轻车熟路的郡主大人走向自家府邸。
叶辞的府邸不同于一般武将,是一座别有寓意的山水园林。
他自幼熟读诸子百家文着,又自研兵书史册,着实谈得上是一名儒将,马上能打江山,马下能治天下。
走进院子,假山不绝,流水潺潺,叶辞有些自得道:“这假山是新从苏州搬过来的,每一块皆是由三到四名挑夫交替日夜送达,为了保证质量甚至还专门聘请了一些江湖武夫庇送。”
“公子”一阵欣赏过后点头道:“还行吧,就是比起我家的小了那么……十几圈吧。”
叶辞闻言无奈一笑:“我家自然无法和王爷家相比。”
她看过院子里的新气象,突然拿出一柄扇柄缀了一缕罗缨的扇子摇了起来,悠悠道:“石令人古,水令水远,园林水石,最不可无。”
叶辞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道:“郡主何时学会的诗词?”
“公子”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边摇扇一边继续道:“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
词曲意长,好似感叹古今。
叶辞默默听完,突然正色道:“属下先前对郡主误会颇深,没想到郡主韬光养晦、文武双全、简直是西北文曲星下凡,赎属下先前眼拙,不识抬举。”
“公子”看着他,笑眯眯道:“那我以后要找浅浅玩副将大人是拦还是不拦呀?”
叶辞保证道:“绝对不拦。”
“公子”一听这话,也顾不上装斯文了,撒起脚丫子就往叶风浅的闺房跑,还不忘带一句:“那就多谢副将大人了。”
待郡主走远后,叶辞身边一位亲军悄悄问道:“副将军,难道真的不拦了?”
叶辞翻了个白眼,道:“我去拦?还是你去拦啊?”
亲军一听要自己要拦,满脸苦笑道:“属下哪有这个能耐,敢拦郡主,怕不是嫌自己家底忒厚实了才是。”
叶浅风的闺房内。
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娇贵,反而有些清清冷冷地,墙上尽是各地名剑,有些是叶辞当初打天下打来的,还有一些是西北各江湖门派自觉的上贡,更多的则是那位郡主带过来的,小时候每次郡主来玩都要从王府中带来一两柄名剑,因此闺房不大,满满当当的名剑倒是有十几把之多。
“浅浅,你看我这有一件新宝贝,”那“公子”一边得意笑道,一边晃了晃手中那柄罗缨扇子,上边写满了诗词文赋,但写得之多,非但没有一丝诗仙气息反而有一股卖弄辞藻的穷酸之感。
叶风浅微微一笑:“你就用这个骗过我哥的?”
“公子”老脸一红:“那哪能叫骗,我又没说那诗是我写的,还不是王府那些下人们告诉我你们家搬来了新的假山,不然我也不会弄这个破扇子。”
她盯着这柄扇子细细看了几眼,啧啧道:“要不是我那晚碰到一个喜欢摇扇的色胚,我也想不到这么好的点子呐。”
叶风浅有些疑惑道:“色胚?”
“公子”撇嘴道:“是个锦衣卫,长得还人模狗样的,但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叶风浅一惊:“他占你便宜了?”
“那哪能,”“公子”扬了扬拳头,“他要是敢占我便宜师父早把他手剁了,可惜那晚让他溜了,不然锦衣卫又如何,我一定让他知道西北到底是谁的地盘!”
叶风浅又有些惊讶道:“他能从宋别前辈手中逃走?”
“公子”听到这个,似乎颇为生气,道:“那是他运气好有同僚!否则下次让我遇到他一定将其抽其筋骨、除其手足……”
她突然道:“我听爹说孙仲节度使死了?”
她印象中的那个老官人几乎一辈子都穿着一身官服,好像那是他值得炫耀一辈子的事情。
叶风浅点了点头,道:“王府方面让我哥接案,只要能办成这件事我哥就能荣升金吾卫大将军了。”
“公子”思量片刻,突然莫名一笑,道:“恭喜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