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太太原本只是缩在人后静待结果,可等来的却是盈持这一回竟不受他们驱使了!当下心中的震惊甚至超越了委屈。
短暂的怔忡之后,四太太飞快地瞟了一眼主位上从神色大变到忧心如焚的江琪宁,委屈地咬了咬后牙槽,狠下决心扑通一声跪到盈持跟前,泣不成声地哭道:“九弟妹,小六与郡主姊妹情深,生恐小县主没了亲娘眷顾,总少了一份血亲的疼爱,这才自降身份嫁给薛二爷做填房。可如今小六这样遭人陷害,薛家会弄死小六的,你救救小六吧。”
盈持不紧不慢地避开,目光从四太太泛着凄红的眼眶,梨花带雨的脸庞,到紧紧团着锦帕发白的指尖,最后扫过四太太那对娇弱的膝盖,盈持清晰地感觉有抹幽恨发寒的目光戳在身上,当下毫不避忌地扭头看去,撞入眼帘的果然是江琪宁已经勃然大变的脸色。
盈持忽然一笑,收回目光紧锁住四太太,一字一字地道:“四嫂,凡事有因必有果,小六今夜被抓了现形,可在她买通薛家的稳婆害得柔真血崩而亡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说是不是?”
四太太浑身一软,眼神心虚躲闪,嘴上却冤屈地娇呼:“殿下,你怎能血口喷人?”
“是吗?把小六和探花郎的那个长随、稳婆、还有这个尔娜,都丢进京兆府衙门的大牢,一审不就可以真相大白了么?”盈持冷笑,凉凉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别怪我太好奇,小六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小年纪怎么手段那么多那么毒?且后来你与驸马,不止,连老太爷老太太,整个江家都支持她填房嫁进薛府。”
被点名的江琪宁阴森森地望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戒备:“你不也是同意的吗?”
“是,当时我不仅想不明白,可笑心下还十分过意不去,我对四嫂与小六你们心怀感激,感激得还送了好大一份添妆给她。”
“那不就得了?”冷不防,大太太轻描淡写地强词夺理。
盈持厉声道:“那是不是我还得感激你们合谋害死我的女儿,再让一个奸生子取而代之?!”
江琪宁霍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只是震惊之余紧缩的目光阴毒地打量着盈持羸弱的样子,闪了两下之后,他放松地换了个站姿,挺直了身子,显然转念之下便已做了决定。
“这你就不懂了。”大太太审时度势,与江琪宁并四太太几个互相交换了眼神,心下便有了底,遂昂着头,拿自上而下的目光看了眼盈持,“人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不自己反省一下?如果只一个人算计你,那也不好说,可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将你算计进去时候,就是你活该了。”
“哼,红口白牙全是你们的理!我记得小六过门之后,短短两个月里头,拿柔真的嫁妆给各房的叔伯婶娘孝敬了不少好东西。”盈持险些直啐到这个无赖的脸上。
“你们自以为手段了得,可以瞒天过海神鬼不知。我这个长公主在你们的眼里,不过是个会说话的牵线木偶。你们每常触犯,我总顾全大局息事宁人,不过求个夫妻互敬上下和乐,可没想到你们居然贪婪歹毒若此,竟有这份胆略!
“以为可以踏着我的柔真的尸骨,仍可以无事人般借着我妆点金粉的门面,你们便能将这尚书府繁华昌盛的大戏继续一本接一本地唱下去,地久天长世代相传,永远都不会谢幕,永远也不会散场?”
盈持冷笑一声:“休想!”
她身姿笔直,拿手指向江琪宁和四太太诸人,步步向前紧逼。
只大太太毫不示弱地隐隐目露凶光,旁人一时哑口无言,满屋静寂。
恰在此时,屏风后转出个小丫鬟,手中端着药碗进来,身后紧跟着四个身材健壮、步履如量的婆子。
“殿下,您该喝药了。”小丫鬟径直来到盈持跟前,屈膝一礼,脸像糊着厚厚的面粉,板肃到眼珠子都不会动,四个婆子皆阴沉着脸,两两分左右立在盈持身边。
盈持见这架势,转眼扫见一屋子似笑非笑得意的脸,当下挑眉怒目道:“怎么,被我识破,就露出狐狸尾巴了,狗急跳墙想毒杀我灭口?然后呢,你们可想过怎样跟皇上和太后交代?”
“你的病就没好过,病死不是很正常的么?”只见江琪宁轻飘飘地道,他应该没过过脑。
春绒扶着盈持的手气得发抖:“混账!蓄意谋害郡主,且为掩盖罪行妄图毒杀长公主,罪加一等!”
“什么长公主?既嫁从夫,不过是我江家内宅的一个儿媳罢了,郡主?不过是江家一个姑娘而已!说什么谋害?便是被驸马打死,也是长公主有了过失妇德不修,这都是江家的家务事,谁也管不着!”大太太在争执中激动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横了盈持主仆一眼,最后稳操胜券地扯了下嘴角笑笑。
“那么,欺君罔上呢?”盈持扫视了一圈,切齿问道,“啊?~”
江琪宁心头猛地打了个突,身上发凛,他大意了!
登时放下脸来,疾言厉色地向那四个婆子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等江家被灭族吗?!
只见捧着药碗的小鬟迅速往边上直直退开,四个婆子分别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面容整肃。
江琪宁太过自负,竟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反倒是身旁的四太太由尔娜袅袅地扶了起来,花容失色指着盈持惊叫:“她们是一伙的!”
声音尖锐地在宏丽高大的屋子里荡过,惊惶失常如同死神在向她扑去。
“哈哈、哈哈~”盈持讥笑地望着眼前丑态频出的这些人,恨极反笑,当下一面大笑一面将怀中的手炉朝江琪宁摔去。
“你疯啦!”江琪宁敏捷地跳脚避开,紫金的手炉哐当落在水磨地面上,发出极大的声音,砰砰弹跳了两下之后,一路骨碌碌不停打滚,直滚到靠墙的多宝槅下失去了踪影。
这个手炉仿佛启动了什么开关,让所有人都随之有了动作。
江琪宁眉毛直竖率先挺身而出,照着盈持羸弱的面容挥出奋力一搏的大拳,四太太如影随形冲向盈持。
盈持只觉拳头的阴影朝自己迎面罩下来,冷不防眼角瞥见一道雪亮的寒光从灯影下划过。
耳际亦听到门“嗵”地被踹开,簇簇的皮靴声骤然而起,随之几条人影眼花缭乱地的快速窜动着。
不过一个心悸的瞬间,一切都尘埃落定。
春绒挡在盈持跟前,四太太手中薄刀离春绒胸口只有半寸,可四太太自己却鼓着眼,喉咙中呵呵倒抽着气,娇柔的手臂扬起,愤恨地:“早猜着、是你、对付小六……”
一柄长刀从四太太背后对穿,贯透胸口,露出锋锐坚硬的刀尖。
盈持扭头,只见江琪宁的拳头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一位嬷嬷手中的刀子扎破了肚子,血汩汩地流出来。
绕开春绒,盈持冰冷地端详着这对丧心病狂的狗男女,俯视着他们扑通倒地不起,鼓眼垂死抽搐的样子:“你!还有你!你们痛痛快快地去死吧!去死吧!——以为我盈持是没有脾气的?瞎了你们的眼!”
她盈持,有的是脾气,她曾经是那样一副暴躁极端的坏脾气呵。
这辈子她一直在改过自新,终于换来最想要的平安和乐。
然而柔真的死,让盈持自以为是的洗心革面,让她费力转变信仰扭曲本真之后的温柔和善,最终成了一桩最最不值的笑话,成了一曲最愧悔的挽歌。
仇恨填满了胸腔,它们日夜噬啮着她的心,痛得她没有一刻不清醒没有一刻不冷静,痛得她全力以赴地去毁天灭地……
盈持蓦然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冷笑,转向她的侍卫长蒋矛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用红绳子绑住脚,打做死结,拿副杉板合葬了去!”
你们好好地在一起吧,都别再殃及无辜了!
说着,再看另一边,大太太二太太浑身僵直得意尽失,她们方才趁乱欲打破那碗毒药,结果被另两位嬷嬷拿下了,盈持讥讽地扫了两眼:“统统押去诏狱!这个府里人人有份,都要彻查!”
蒋矛简练地应了声“是”。
两队明火执仗、铁甲长刀的长公主侍卫来去如风,寒甲上犹不停地滚落着雨水。
盈持看着所有人清场般离去,一时人去楼空,她也像断了线的风筝,终于力尽地扑腾坐了下去,好在春绒连忙扶住,将她半扶半抱挪到圈椅之中。
春绒含泪劝抚:“殿下,您可要好好地,您还有小县主要守要护呢。薛二爷读书读呆了,只剩下那张好皮囊有何用处,连咱们郡主他都护不住。您若是有个好歹,这世道险恶,小县主才半岁,这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有谁护着她平安长大呀?小县主可是您唯一的亲外孙女儿……您若不守着她谁还会为小县主竭心尽力?薛二爷年纪尚轻,再娶是必然的……”
春绒的念叨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哭腔也越来越重。
屋外秋风寒凉,大雨滂沱,冲刷屋宇连绵的江府的每一处角落,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