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七章:冷四(1 / 1)柔锦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原本八月初七是池老太太寿辰,池羲光还勒令盈持跳什么胡旋舞,盈持也有顾虑,这舞跳好了,得了赏事小,随之而来的麻烦却大,可若不好好地跳,那罚也定然不轻。

只没想到池老太太在寿辰之前忽然殁了,盈持不免吃惊,却也并没有因此轻省什么。

池府上下一团忙乱。

盈持白日要看守小书房,夜里则被安排分班在灵前守夜。

上房那边传下话来,说池羲光这两日守孝上火,让盈持赶紧制了蜜枣熬银耳羹。

盈持整日守着小火炉,忙得满头大汗。

可转眼到了夜间,因白露时节气温尚炎,灵柩需要不间断地用冰。

这下可苦了盈持了。

她年小体弱,原本就不抗冻,好比坐在冰山脚下,只跪一会儿便浑身冰凉四肢麻木,连眉毛上都落了层霜。

然而……

“喂,别睡着了。”

“咚”地一声,盈持感觉额头着了一下子,身子颤了颤,清醒过来。

眨了两下朦胧的眼,方看清眼前并没有撞着什么东西,竟是实笃笃吃了个毛栗子。

“让巡夜的大娘们瞧见,仔细扣月钱。”身旁一大姐儿挨过来,压低声音和她说话,“给。”

盈持低下沉重的脑袋,只见递过来的手心里躺着一颗青橄榄。

遂喃喃糊糊地道了声谢,捻了橄榄往嘴里送去。

“还睏么?”

盈持强撑着眼皮朝那大姐儿望去,那大姐儿十二、三岁的样子,圆圆的脑袋,小鼻子小嘴,眼睛尤其小,像两粒发光的黑小豆嵌在白馒头上。

这姑娘叫芳儿。

盈持揉了揉眼,摇摇头:“不睏了,多谢芳儿姐姐。”

说话间已哆嗦了两下,又连打了两个喷嚏。

“瞧你冻的,我跟你换个位置吧。”芳儿见盈持迟疑了下,笑道,“我扛冻。”

盈持道了声谢,连忙搬动僵硬的腿,从灵台脚下挪出来。

耳边又听芳儿笑她:“怎的也不多加件衣裳?”

盈持摇头不答,她统共才两身衣裳,若叠穿在一起,明儿拿什么换洗?

换了位置,只见左手边空着,不久一身量高挑的丫鬟匆匆打外头跑进来,跪在蒲团上,垂着头“咳咳咳”地停不下来。

这丫鬟是池府八爷院子里的,名唤璇儿。

盈持放眼看去,灵棚里雪白一片,只剩下八个守夜的丫鬟了,有的鸡啄米,有的焉儿巴拉的,间或也有人咳嗽两声。

“我去给你倒热茶,喝了会好点。”盈持见璇儿似乎不大好,正待起身,不想外头一串脚步声走近,是巡夜的嬷嬷们,乌压压十来个人,明火执仗地进来。

有几个大娘上来便拿脚踢地下无精打采的女孩子,吓得众丫鬟垂着头直告饶,为首的管事媳妇指着她们呵斥道:“这后半夜都警醒着些,老太太的灵前可容不得你们偷懒耍滑,香烛不能断,冰化了立刻通知管事叫人来换,供台上的祭品都要留心,磕头焚纸一些儿都错不得!若有什么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那管事媳妇身后又有位嬷嬷献策道:“依我说,这夜也长,她们手里无甚事情,木木呆呆地免不了就瞌睡过去了,不如教她们做些金莲,到时在老太太灵前化了,岂不便宜?”

此言一出,就有其他嬷嬷质疑:“金莲的楼子一层层叠起,不晓得多难,她们会么?”

众丫鬟皆茫然望向堆在灵台旁的几十座金银山,心下打鼓,有这些都不够?还要咱们扎金莲啊!

然而推脱不得,嬷嬷们一拥而上,叽叽喳喳指手画脚,教完了又一阵风走了,临走放下话来:“到明儿天亮前至少每人叠出一个来,叠不完的不许走。”

谁知芳儿不会,把金纸全推到盈持跟前,再三央告:“你替我叠吧,我给你们倒茶去。”

那璇儿偏又打开了话匣子与盈持说话,说一句咳嗽几声,盈持低着头赶两个人的活,偶尔随口应付一句。

芳儿见了便说璇儿,嗓子都咳哑了就不要再讲话了。

然而其他守灵的丫鬟们对巡夜的嬷嬷们皆心怀不满,手上忙着,七嘴八舌也都不肯打住,璇儿原本口角伶俐,如此更趁意了。

到破晓时分,堪堪两个金莲叠成,盈持已经头昏脑胀,身上酸痛四肢无力,整个人不像是自己的了。

正想避往外头去暖暖身子,不料天不遂人愿,忽然远远传来女子哭啼的声音,一径哭到灵棚来。

只见一群丫鬟媳妇打着灯笼,并一年轻的姑娘,扶着一位素服的中年美妇,妇人涕泪如雨,口中喊着“亲娘,女儿不孝来迟了”,来到灵前跪下。

后面又有一中年男子,相貌周正,气度风雅,由官威甚重的池嘉行陪同而来,到灵前磕头跪拜,上了香之后,又亲自与那妇人一道烧纸。

那妇人哭得哀伤,几欲闭气,她身后的媳妇忙不迭地搀扶劝慰,又与闻讯赶到的池府的众媳妇嬷嬷说:“我们大老爷与大太太一接到讣闻,便立刻动身回上京,这一路打从华阴府赶回,日夜疾驰,茶饭无心,连觉都不曾好好的歇过,不想路上马车坏了,大太太等不得,索性借了驿馆的马车赶到。就连我们大爷和姑娘都是命管事前头快马加鞭,去上京府里先接了出来,在半路会合了一道过来的。”

众人皆感叹道:“二姑爷与二姑太太向来孝顺,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该极欣慰的了。”

芳儿在人后与盈持悄悄地道:“这是咱们家二姑太太,夫家是国子监祭酒冷家,她可是冷家的长媳宗妇,如今二姑爷在京畿道的华阴府任知府。二姑太太身边那位应该就是冷家表小姐了,二姑爷身后那位爷是冷家表少爷,先前来过咱们府上,我见过的。”

盈持见那位冷小姐年约十二岁左右,一双丹凤眼,一对流星眉,如初绽的柳芽儿,模样端庄秀丽,那冷家大少爷十六七岁,生得与其妹有几分相似。

“老太太这些年也享了不少福了,我也算对得起老太太了。”池嘉行捋着山羊胡子,与冷大老爷道。

冷大老爷忙道:“兄长说的是,得亏兄长争气,老太太儿女贤孝子孙满堂,真正是生前风光,死后哀荣,听说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也一早派了近侍送了祭品来吊唁,诸公主郡主诰命紧随其后亲来上祭,老太太确也不枉此生了。”

池嘉行点点头,与冷大老爷出了灵棚。

这边媳妇们忙着分孝衣与客人,又一窝蜂地请二姑太太与冷家小姐少爷去用早膳,乱哄哄过后,巡夜的媳妇们方进来,清点了金莲,遣散诸丫鬟。

盈持脚踏棉絮般地回到小书房,也咳起来。

起先不觉得是事,只仅仅隔了一日,竟严重起来,咳得歇不着,胸口疼痛得像被饱揍过的,咳一下绝不能尽情地咳嗽出来,需得用手按着胸口,轻轻地咳才不至伤到自己似地。

是日午后池羲光领着几个人进来,教她赶紧做甜羹。

盈持统共备下五份,书房里一共四位,除了林憬还、池羲光、司徒兰夜之外,另一个便是池家二姑太太的儿子,那位冷家表少爷。

剩下锅底里一份,盈持悄悄留着,预备给小素的。

不想端进去时,偏又来一个,是那位冷姑娘,身后跟着个绿衫子的丫鬟,一进屋就熟稔地说笑着。

“羲哥哥如今长大了便不理人家了,妹妹我着急到处寻你不着,原来你们都跑这小书房里躲清闲。”

说完又嗔那冷大少爷道:“兄长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明知道我在找羲哥哥和林二哥哥的。”

池羲光遂笑问:“你找我也罢了,又关林二什么事?”

冷姑娘拿手中扇子半掩着面一笑,扭头道:“还不快拿上来。”

只见她身后的丫鬟捧上前一个匣子,放于桌上,轻声细语道:“林二爷,前儿夜里我家三姑娘听说四姑娘要回舅舅家,亲手做了点心托四姑娘带来的,还请林二爷收下。”

众人都会意地笑起来,林憬还怔忡了一下,便有些讪讪地,池羲光玩笑道:“林二,你收了礼,可别藏私。”

林憬还遂将匣子打开,只见里头倒是有几色糕点,却因久置,搁坨了。

池羲光只瞧了眼,便兴致缺缺:“佳人馈赠,你留着慢用好了。”

说着,端起盈持奉上的甜羹。

盈持见那冷四姑娘不走,只得将留给小素的最后一碗甜羹端了出来。

那冷四姑娘是看座的圈椅在下首,椅子边上并无几案,她那绿衫丫鬟竟不在了,盈持只得亲手端了递上前。

不想冷四姑娘一面伸手来接,一面口中与池羲光说着话,手上不曾拿稳,只听得“呀”的一声,甜羹的碗盏豁朗掉在地下碎成几片。

冷四姑娘握着手柔柔弱弱地喊疼,冷大少爷忙喊人。

那绿衫丫鬟进来,快步冲过来,一边气愤地拂开盈持的手,再拿自己的手帕子拭去冷四姑娘的手指,一边呵斥盈持:“要死啊,怎么做事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去打水拿药来!”

盈持连忙拔脚朝外走去,烫到的手疼得恨不能甩几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方才那碗甜羹打翻得奇怪,几乎全是倾往她这边的,那冷四姑娘只是象征性地烫到了两个指尖。

盈持压下心头狐疑,打了盆凉水进书房。

这里林憬还已进房取了药出来,绿衫丫鬟正侍候着盥手并抹药膏,一边痛骂盈持:“给我跪下!”

盈持只得跪了下来,抬眼去看那冷四姑娘,却见这位冷姑娘低垂着姣好的侧颜,眼泪如珠般从长长的睫羽下坠落,雪白的脖颈露出完美的弧度,盈持在愣了下之后,脑海倏然一片清明,迅速朝池林司徒三人望去。

然而,这三人似乎各有千秋,不知这位冷四姑娘的目标究竟是哪一人。

视线收回时却在半空与司徒兰夜若有所思的目光不期而遇。

忽又听得冷四姑娘“嘶”地喊了声疼,毫无意外地,池羲光大动肝火地道:“蠢货!来人,把她拉出去,掌嘴二十!”

盈持一听要扇脸,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情知池羲光这个时候要面子,若是求饶定然无用,很快听得门口有小厮进来,心道与其被拖出去难看,还不如自己出去。

盈持撑着手臂站了起来,不想又听那冷四姑娘柔弱弱地道:“羲哥哥,想是她不小心之过。”

只见池羲光遂冷冷地看过来:“那就减半数,拉下去!”

盈持只得又跪下向那冷四姑娘谢恩,完了再起身出去领罚。

走出门槛时,背后只听得那绿衫丫鬟忿忿不平道:“姑娘就是心肠软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