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八章:银杏(1 / 1)柔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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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雪下大了,您往屋里坐着,暖和些。”

秋宴低声劝道。

“不必了。”

盈持淡淡敷衍着。

瑞雪初降。

京畿道取叶寺。

偶尔有两朵雪花扑到脸上,带着比秋风更沁人的凉意,最难挨的冬天这么快就已来到眼前。

盈持坐在客寮低矮的屋檐下,怀中抱着小手炉,脚边笼着炭盆,目光穿过漫天剔透的雪花,始终仰望着庭中古老而高大的银杏树。

湿漉漉的黑色树干粗壮虬劲,枝桠长长地向四方伸展,仿佛撑得起整片冻云的天空,枝头已剩下半数叶片,薄薄的淡黄色,欲落未落地在冷风与轻雪中微微摇曳。

其余的叶子深深浅浅、厚厚铺满青色的瓦片、赭褐的石阶、盖住地下的衰草,眼下又有冰凉清透的雪无声地落了进去。

天地安静,它亦是默默地,很安静。

客寮之中唯一的声音,便是秋宴又在盈持脚边添了一个炭盆,她自己坐到盈持身后的门槛上,手中拿着件衣裳,做起针线来。

“姑娘,你为什么总瞧着这树?”

“你看它像什么?”

秋宴停下手中生活,仰起脸来盯着老银杏树瞅了好几眼,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低下头去:“像父亲。”

这句话终于令盈持动了动,回头朝秋宴看过去:“傻丫头!”

秋宴这是想家了,想念那位冤屈而死的龙知府了。

正待安抚两句,不料秋宴很快收住红红的眼眶,又笑道:“也像姑娘。”

盈持眨了眨清水般的眼睛:“怎么说?”

“姑娘年纪虽小,身子也娇娇弱弱地,却是咱们家最要紧的人,就好似这棵树,头顶苍天,脚踏大地,结结实实地撑着这个家呢。”

盈持回过头去,笑道:“我才不要,这树叶子倒是清美,可那树皮坚硬,又委实粗糙,你将它囫囵比作我,不如想清楚些再说。”

然而秋宴固执己见道:“姑娘还嫌弃?常言道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层皮,这树皮不晓得有多要紧呢!”

“我不要。”盈持咕哝了一声,更顽固。

她晓得自己的样貌不是很美,因而在容貌上反倒处处在意计较。

“我知道了,”秋宴轻快地笑道,“这老树就像姑娘的父亲,而美丽的树叶子就是姑娘,哦,还有二姑娘。”

盈持喜欢地点点头:“这才像话。”

她仍旧抬眼,继续注视着银杏树。

也像兄长!

前世在十年之后,那场倾举国之力、试图毕其功于一役的大战,最终令王朝这艘大船歇帆停滞,陷入无边的风雨飘摇,再也无力远航,同样也给后来继位的皇兄带去了数不尽的烦恼与困顿,令他为了复盛,终日忧劳国事几乎心力交瘁。

盈持不敢肯定自己的见识必然正确,更自知并无定国安邦之才,这一世她唯有利用已知,抓住身边的机会,步步筹谋,一一施行,放开拳脚豁出胆去,只为了当那风雨如晦的一刻来临之时,但愿能以微薄之一己之力,替皇兄扫清些许阻力,给局面赢得几分转机,与向好的可能。

“咱们家店铺开张,姑娘真的不去看看吗?只在这儿坐着,也不像虔心礼佛,哪怕佛祖跟前多去参拜参拜,那也是有益处的呀。”

不知何时秋宴已经做好了针线,从屋里取了两个大石榴并一个碗出来,仍坐在门槛上,掰起石榴来,继续叨叨:“好在二姑娘没有跟来,林二爷又照管铺子的生意去了,不然姑娘老这么呆坐着,天都快被姑娘坐黑了,我今儿非得被数落到狗血淋头不可。”

锦衣夜行筹措半载有余,盈持在上京的两家铺子同一日低调开张。

一名“深闺”,是座绣坊;

一名“出阁”,经营首饰、皮草、香料等。

“佛祖跟前拜过,心意到了即可,赖着不走是什么理儿?”盈持不禁失笑,“我难得这样坐一坐,静静心,不许告诉他们一个字。”

才说完话,便咳嗽了两声。

秋宴当即起身道:“行行行,横竖姑娘说的就是理,只这雪越下越大,路不好走,咱们倒不如早些回去的好。”

盈持知道她担心自己的身子,当下也慢慢随之起身。

主仆两个收拾了一下,坐着马车回十里外的宅子。

行至半路,却遇到有人争执。

“贱人,你再跑啊!”是个男人的呵斥声,“跑起来呀,让我打断你的腿!”

那发飙的声音,充斥着粗野冷酷的力量,在空旷的雪野之中回荡着。

仿佛龟公在捉拿逃跑的女倌,也像男人在追回买来的妻子。

“救命!救救我们……”是个女子的声音,分外焦灼。

那男人哈哈笑道:“人家闲着没事找事?”

这话说中盈持的心思了,毕竟她与秋宴两个小女孩,外头赶车的也只是谢文绍手下的一个帮闲钱耀祖。

“姑娘说不必理会,咱们走咱们的。”秋宴传话给钱耀祖。

马车徐徐经过,忽然马儿咴咴叫了两声,车子一顿。

“你拽我的马做什么?”外头传来钱耀祖的不满,声气里含着不想招惹事非的埋怨。

“大兄弟,求你救救我们兄妹俩。此人是个无赖……”

“这事不与你们搭介,你们快些过吧!”方才那男人走了过来,声音洪亮地打断女子,恶狠狠地道,“蠢妇,松手!”

“pia~ pia~”两道鞭子锐响,紧跟着是那女子的失声痛叫。

盈持蹙起眉尖。

“pia~”地,又是一下。

女子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

盈持身子随之一颤,那些很不愉快的记忆瞬间涌进脑海。

指尖微颤地掀起帘子一角,路旁大片灰白色的芦花在寒风飞雪中摇曳,失了苍绿的长叶黯淡如天际沉沉的阴云。

芦花脚下,有个男子歪倒在道旁,布衣草履,一动不动。

“打死我,我也不去那种地方!有种你就杀了我,我宁可做恶鬼把你收去!”道路中间那满身尘土的布衣女子冲着鞭子用力嘶吼,僵直着细瘦的脖子做出最后的反抗。

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女子面色如蜡,神情愤闷而焦灼,双眸迸出你死我活的光来。

“疯婆娘!嘴厉害有个鸟用!”身形肥壮似塔一般的男人叉着两腿稳当当站着,铁腕竟灵巧地甩出鞭子。

不料那女子竟迎着鞭子的抽打扑了上去,用牙去咬那男人的脖子。

却被那人蒲扇般的手一把扯开,对准心窝一脚踹飞,“砰”地撞到盈持的马车轮子上。

险些惊了马,幸好钱耀祖手快揪紧了缰绳。

“住手!”

秋宴气急败坏地从马车里出去:“想干什么?!把人往咱们车上撞,想讹人?!”

那男人本是故意要那女人吃苦头,却不想那女人一口口地吐着鲜血,眼睛开始翻白。

秋宴到底才十一岁,岂有不害怕的道理,不由得惊恐地叫起来:“天啊,你打死人了!快来人啊,抓住杀人的凶犯!送官!对对对,抓住他,送官!”

那男人被秋宴大声一喊,登时怂了,掉头就逃,连手中黑鞭子也跑掉了。

钱耀祖立时跳下马车去追,追到老远,可惜力有不敌,挨了那男人一通乱拳,仍被他跑了。

此时官道上空荡荡,暮色渐起,只有漫天的雪花飞舞与夹道的芦花随风摇曳着。

秋宴带着哭腔过去问那女子:“你怎么样?说句话!到底要不要紧?你不要死,太吓人了!”

“救、我、哥~”那女子说完,便断了气,手指向那倒在路旁的布衣男子。

钱耀祖走到那布衣男子身旁,将人翻过来,弯腰探了探鼻息,登时叫道:“大姑娘,这人还活着。”

盈持此刻也下了马车,闻言上前瞧了两眼,那人二十来岁,面相清奇,一时竟愣住了:“这个人……”

崔不让?!

未来的内阁次辅,崔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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