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你瞧瞧,宾客如云,是不是?”
浓眉如剑,星眼上挑,一条长臂勾搭住林憬还的肩膀,站在大树下神采飞扬的严长定,眺望左侧一间三层楼的店铺。
“出阁不是天天如此么?”林憬还见惯不怪,“你在稀奇什么?”
说着抬腿就要走,严长定偏不让,反执意将他的肩膀板正了,恰对着那飘扬的织锦美人幌子。
林憬还抬起黯然的眼眸望天。
近来天气开始闷热,一阵暴雨过后,碧空如洗,日头晒得很,浓密的树冠之中,已有悠长的蝉声喧嚣起来。
然而耳边严长定的聒噪也没停:“看看!你把眼儿再睁大些嘛,这人流如织,跟平时是没什么不同,可你再好好瞅瞅客人呢,有什么不一样?”
林憬还只得定睛望去,只见从铺子出来的客人,车轿旁的仆妇婢女都没有一个是空着手离开的。
“如何?”严长定得意地笑起来。
林憬还甩开肩上结实的手臂:“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扭头将坐骑交给“出阁”的伙计,一摔袍角,迈开大步朝街道另一头的酒楼走去。
恰在此时,又有几个客人在店铺前下马,其中有个金冠锦袍的年轻人,一眼捉到严长定,立刻展开笑颜,抢步过来打招呼:“哎哟哟,严二,今儿真是好巧,你也在此地。”
“晋熙?你如今可是准皇亲、真国戚,我们想见你一面都难,你怎么反倒拿我取笑。”严长定微笑。
见此,往前走了两步的林憬还无奈踅回,睇着冷晋熙,唇角却含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冷幽幽地。
冷晋熙浑然不察。
这位冷家大少爷,就是那冷四姑娘的亲哥哥,六皇子未来的大舅子。
要在平时,皇恩浩荡大喜当前,冷晋熙听了严长定这番熟稔的恭维,哪怕再自矜出身清流世家,笑容必然也掩饰不住的。
不过眼下么,那份得意只怕是大打折扣了。
果见冷晋熙只是讪笑问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严长定诧异地看过去:“你不知道么?今儿史大人做东,在玛瑙轩设席宴请咱们新榜进士。”
“哦,几日前就已收到首辅大人的帖子,只因家中有事,无奈所以回了,竟不能去。”冷晋熙眼神躲闪开去。
说毕,竟着急拉了严长定背过人去,笑道:“严二,借一步说话。实不相瞒,今儿我可有要紧事求你呢。”
一旁林憬还耳朵尖,即使“吱——吱——”不断的鸣蝉声里,仍被他听了一字不落。
“都是昔日同窗,说什么求不求的,也太见外。”严长定接的滴水不露,调子却透着股捉摸不定。
“我如今急缺上好的香料与大毛料子,不知侯府的店铺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好东西,可否都给我们?”
见严长定迟疑,冷晋熙忙担保道:“银子一概不会少你。”
这话未免小家子气了。
只不过严长定的点儿不在这方面,只是连忙正经分说:“你从何处听来的,我侯府有什么卖大毛料子的店铺?”
冷晋熙见他谨慎,忙笑说:“我的严二哥,我若无高人指点,如何晓得你能帮我家这大忙呢。想来你也晓得,我家中有两个妹子,且都已许了人家,都是在这一年先后都要出阁的,这些东西正要多多益善。”
“能帮的我怎会不帮?”看着比他还大一岁的冷晋熙,情急之下竟下意识喊起哥哥来,严长定仍一脸清白地摊开双手,“只是哪个告诉你……”
他不着急,这时候着急的人是冷晋熙。
果然就听到了真话:
“几日前,我家宅子夜间不慎走水,烧了两间库房,不巧其中有一间存放了好些要紧的料子,有绸缎的,也有大毛的,这把火一烧,竟短了许多,我妹子本月底就要出嫁,还剩下多少日子?如今这节骨眼上,只求兄弟江湖救急啊。”
严长定见冷晋熙脸色发白,额角渗出了汗珠子,方沉吟道:“这店铺虽不是我侯府的,却到底有些交情。”
冷晋熙神色松快了许多,弯腰作揖:“如此,先谢过了。”
“哎,先别忙着谢我。”
“严二?”冷晋熙愕然张了张嘴,他方才不是……
严长定忽又口音这样简断,连林憬还亦不知是为何。
却见此人抱胸昂首,侃侃而谈:“这几日坊间新闻传得神奇,可听说了不曾?”
见冷晋熙摇头,他就越发来劲了:“上京城如今都在传,说探花郎是天人下凡,夸官游街那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掷出去的鲜花香囊,还有荷包绣帕如遮天蔽日一般,一概不能沾身。
“却不想他打这边路过时,竟从‘出阁’里跌出来一个女孩子,囫囵就落在探花郎的御马上了,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刚刚好,所以传闻都说这是天缘凑巧!”
说着,明亮的星眼倏地朝林憬还这边瞟来:“连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呢……”紧张得冷晋熙声音也慌了。
“因此这连日来,出阁的生意竟比夸官前红火了几倍,原因你我这等凡夫俗子再猜不着:这上京城的大姑娘小媳妇闲来都爱到这里走走,说是为了许愿。”
林憬还五内怒浪滚滚,此刻全化做大勇如斯的白眼杀向严长定:再不赶紧闭嘴,连脖子扭断!
冷晋熙纳罕:“许愿?”
“都说‘出阁’地如其名,”严长定不肯打住,反而正色道,“不知里头住着哪路神仙,有人说是月老,也有说是天上的织女。那些女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儿都去拜那扇窗子,还要在铺子里买些东西回去,说是沾了仙气,就能终身有靠,得个好姻缘。”
冷不防听到“好姻缘”三个字,林憬还才自认被他打败,眸中转而滴出笑意来。
他心中愉悦了,冷晋熙却听怔了,不免忧心忡忡,急切道:“剩下多少好东西,但凡香料和大毛料子,全都给我们,价钱上我们添一成。”
“晋熙,价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自与掌柜去商议。”严长定再三假意撇开。
冷晋熙已彻底服气,拱手道:“自然自然,这不妨事,有劳了。”
遂由严长定引荐去与掌柜细谈。
林憬还倚在树下,闲来无聊,听那蝉声嘶哑,自荷包内拈了颗铜钱,指尖一动,铜钱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流星赶月扑向伏在浓密枝桠间的蝉。
“叮”地一声轻细清脆,与铜钱一起落地的,还有无声无息的蝉。
一前一后两只,蝉翼沾了尘埃。
须臾,只见严长定笑嘻嘻地回出来,来到跟前伸出三个指头,意思是加了三成,不由得心下笑骂:奸商!
遂与之并肩离去。
却不知出阁门前的一辆马车前,一双翦水秋瞳正暗藏好奇,远远凝视他的背影。
“楚言妹妹,愣着做什么?”马车内有女孩子催促道。
齐楚言目光乍收,却又仰脸去看出阁精致的匾额,忽然绣颊轻红。
难道、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