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登时急乱成一锅粥,有纷纷围拢过去的,也有奉命往各处分散奔跑开去的,喊声哭声嘈杂一片,震得檐上的瓦片都要跌下来似地。
盈持瞧着廊下悬挂的灯笼,不由得蹙起秀眉来。
按规矩,她也得上前瞧瞧究竟,却不想被林憬还打横抱起,沿着石铺小路,朝自家北小院去了。
进了黑油院门之后,林憬还顿足吩咐守门的婆子:“等后面孟姨娘进来,将大门关严了,没有我的允许,外头谁都不准进。”
紧接着到过道那里,又嘱咐闻讯迎上来的连娟等人:“叫人守着小门,有什么消息通报即可,外头的事一律不必答应理睬。”
盈持眸光动了动,转眼也就回过味来,方才多半他是故意,让孟姨娘给林同原奉茶,这是有心要气疯方氏呀。
据说林同原身边只得两名通房,业已上了岁数,却连姨娘的名份都没捞着。
盈持嫁过来月余,连面都不曾见过,不知默默无闻地避在哪个角落,自生自灭呢。
怨不得林同原乍见了年轻美貌的孟燕燕,就这等把持不住。
久旱逢甘霖哦~
正低头忖度,却不曾留神已经回到房中,“啪”地一记,屁股上猛然挨了个巴掌。
“哎哟~”
吃痛之下抬起眼来,惊讶茫然,正对上林憬还的剑眉冷眼,衬着蜜色的肌肤水润润地……
又生气了~
只见林憬还气得撇过脸去,半晌又咬牙切齿地回过脸来,忍不住劈头一句呵骂:“活腻了是不是?!”
盈持心虚,暗道不妙。
“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掇条板凳在这院子里,不需旁人,我亲自动手,真给你吃顿板子,不知二奶奶意下如何?”
这还不算,顺手又拎了盈持的耳朵。
那手是温热的,盈持并没感觉有多疼,只是林憬还寒着脸训斥的模样,显然心头不快。
“二爷轻点,”当下只有低调些,“疼~”
她指的是方才那一下,倒不想耳朵上的手就此也放了下来。
盈持小胜,便顺着杆子岔开话题,佯恼道:“二爷不是在生我的气么?前一息功夫还好好地在沐浴,说走就走了,连头也不回。有美人如斯不离左右,夜夜笙歌,哪里还会念着后院的黄脸婆?我原以为今儿被那大棍子打个稀烂了,为我哭的也只有这几个丫头罢了。”
“好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林憬还捉住她的脸两边揉拧。
盈持挣脱他的手,抬起手背拭了下额角的细汗,愈发得意:“何苦来,假模假式把我从那大棍子底下掇了回来,如今又要动板子,我在哪里挨还不一样么?要什么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
“好容易说了句对的。”
盈持不意他这样讲,于是横眉冷对。
“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觉悟不低啊,林二奶奶。”
盈持气结,果断地给他瞧后脑勺。
不用装假模假样的小可怜,太神清气爽~
然而痛快了只一会儿,林憬还一个动作又令盈持冷静下来。
“来,喊我什么?”他不怒反笑,缠了上来,俯首贴在耳边燕语呢喃,还拿乌黑的头发蹭她脑袋,“我可警告你了,你再不乖乖地,我绝不容情。”
盈持自然晓得林憬还想听什么好话,可动了动嘴儿,却怎么也发不出那两个字的声音,当下抿了抿唇,漾开眸子。
寻思间目光里悠长的思绪渐起,不觉换了如烟的眸色,如追寻前朝江南的秋水,如聆听九天的锦瑟之音,系梦魂牵引,幽缈茫茫。
“林大人~”
这一声雍容低回,悠悠喊来,好似来自迷离的晨雾中央,似近又远,呼唤过后,止留清风习习,雾霭重重。
林憬还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尚未有实职,还不是真正的官员,可打盈持口中唤出,叫法竟出奇地自然,仿佛喊惯了似地,不,仿佛他已切实地做了一辈子的官了。
转瞬回过神来,不觉清了清嗓子,不满道:“嗯,是了,该打的一个板子都不能少。”
盈持好不为难。
“二爷,你不晓得我有多慌多害怕。也不晓得老爷做什么突然火气那么大,总之他与太太的意思,我挨打与被休,都由他们说了算。
“当着那么多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怎么做得出来?我出身虽低,可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弄脏你的脸不是么?有委屈只得生受着,我信你,等你回来必替我伸张。”
盈持暗哭心累,装出八分的委屈,二分的爱娇,转身过去,拿仰视救世主的目光弱小无助地瞧着林憬还,一席话说得真切可怜。
却不料林憬还根本并不为所动,腾出一只手臂支在圈椅扶手上,目光慵懒却直指人心地锁着盈持。
“青裳是块爆炭,且有我的吩咐,她若能看着人动你一下却不吭一丝气,等我回来她就没气了。”
寥寥数语,堵得盈持无言以对,哪里晓得青裳力气那么好?!
苦肉计的遮羞布彻底掉了~
更气的是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居然这样戏弄自己,看着她装~
“想好怎样认罚了么?”林憬还手势轻柔地抚着盈持娇弱的脊背,神情让人捉摸不定。
“二爷,”盈持不淡定了,居然被自己的苦肉计套牢了,真是忧伤,“我可以为你舞一曲。”
林憬还的要求方才初露端倪,但盈持委实做不来那等屈从媚人的姿态,豁出去倒是勉强可为之一舞。
也不晓得林憬还受不受用?
是以唇线紧绷,目光定定地锁着林憬还,唯恐错失了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林憬还修长的睫羽猛地颤了下,看过来的眸中闪过一道惊讶的光芒,继而将支着手臂放了下来,似吟哦道:“四皇子大行,百姓不准宴乐。”
“这有什么?不拨弄器乐,清歌而已,哪个晓得我们在房中舞霓裳?”
唉~所以太难了,反是她竭力怂恿,倒像很乐意上赶着似地。
而盈持看不见的是,林憬还垂着脸,清冷的眸中星辰摇动。
正在无措之下,却不想帘外有人通禀:“二爷、二奶奶,老爷差人来请,说太太似乎不大好,请二爷二奶奶过去侍奉。”
盈持想着方才那些人大呼小叫的样子,不知正房那边是否会借机作威作福,正待起身,不防人被林憬还放在椅中。
“我先瞧瞧去,”说着吩咐春绒,“侍候二奶奶用晚膳。”
撂下盈持,将此项暂且搁置,兀自往外头走了。
盈持便忙打发人往前院打探消息。
自己用了晚饭就往书房的榻上歪着,命春绒给她揉肩膀,一面拿书册教春绒认些简单的字。
“二奶奶,我们还是唱曲儿吧~”
春绒认字慢,一个“未”一个“末”反复认不清,辨了几回总是答错,居然扭过头去不肯再看。
盈持无奈,只得起身来到桌前,提笔在澄心堂纸上画了个秀美的少年,眉眼忧郁,手握长刀,这是极熟悉的人,却故意在旁边给注上封号与姓名:璧人衛階。
“哇塞,这是哪家的小哥哥?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果然春绒脸红扑扑地,眼睛直冒星星。
“上头不都写着么?你自己不会看呀!”盈持暗自得意,笑着打趣她。
春绒双手合十央求:“好奶奶,你快告诉我,这几个字,我再不认错的。”
盈持就细细教她,给她讲看杀卫阶的故事,才只说到一半,那么复杂的几个字这丫头竟已悉数认清了~
顺带着,把原来的“未”字也找出来了~
“这个‘未’与‘衛’一个音嘛,多简单的事啊。”
倒令盈持另眼相看:“可以啊,还真是说到做到呀~”
主仆两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玩闹着时间过得也快,眨眼已近戌时末,连娟来催盈持沐浴,说水已经预备下了。
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回禀道:“方才二爷递消息进来,前头连请了两位医生去瞧过,都说太太跌得不巧,把后腰伤着了,怕是往后都站不起来了。”
“竟摔成那样了?”盈持讶然,略作沉吟之下不免担心,“指不定方家会来人,那些粗人不像明事理的,到时一口毒气不要全呵到二爷头上!”
连娟忙笑道:“二爷让带话给二奶奶,叫二奶奶只管好生歇着,不必理会那些糟心事,他心里有成算的。”
虽说如此,盈持仍有些不安,到底吩咐说:“叫英媔在前头仔细打听着,若是差不多了,提醒二爷早些回来歇息,明儿还要去衙门的~”
连娟应下,一面催促小茶侍候盈持更衣,一面又往外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