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晚,今日便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了午膳喝了安胎药。
觉着身子疲惫犹未清醒,便又躺回榻上。
我眯着眼,睡得并不沉,迷糊间似乎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走来,正疑惑来者何人。
却乍闻我最熟悉的声音,带着些沧桑沙哑,入骨的温柔中混着一丝颤抖。
“怜儿,我回来了”
我惊醒,睁开眼睛,万万没有想到,我眼前的人真的是容云鹤。
曾在深夜里梦到无数次的人,曾在思念入骨时幻想过无数次他又在我的面前唤我怜儿。
本以为今生黄泉碧落时才会重逢的人,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面前
“怜儿,我回来了”
他一把我抱住,此时寒冬季节,他却衣衫单薄根本不足以御寒。
一身寒意传来让我打了冷战,他连忙松手。
我缓过神来,却伸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你还回来做什么?”
声音尖利刺耳,心里伪装的坚强在哪一瞬土崩瓦解,所有思念与痛苦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夺眶而出。
我把他往门口推,“你不再在回来了,你早就死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要我再为你以泪洗面几个月吗?要我再为你把自己灌酒灌到吐血吗?还是要我跟着你去死啊?”
我终究不忍心,只把他推了几步就再也没有力气,蹲下身来号啕大哭。
容云鹤立于原地不知所措,蓝玉见此场景也是震撼颇深,小心提醒道。
“小主小声些,若被旁人听了去,该如何解释”
我哭声小了些,容云鹤道“昨夜彻骨寒风中,我独自一人找遍了东西六宫,才终于在关雎宫看到你,来到了你面前”
我止住哭声,见他身形消瘦,鬓角隐约几丝银发,不过两三年便像是老了十岁,不由心疼。
轻声道“回来了就好,以后再也不要走了”
蓝玉从膳房拿来些吃的,他狼吞虎咽吃下了,身上衣裳又太单薄,我和蓝玉便一同赶工做袄子。
边忙着穿针引线,边问道“你如今有去处吗?”
容云鹤竟有些撒娇,“在下如今两袖清风孑然一身,还请小姐收留我好不好”
我的心彻底软了,微笑着点点头,我道“我的父亲如今已是当朝丞相,有我在,皇帝不能轻举妄动,只是..”
我欲言又止,不知他得知我有孕会有何反应。
“你说啊,没事的”,鼓起勇气开口,“我充入掖庭以来,只承欢不过一夜,便有孕了”
容云鹤竟坦然一笑“有孕是喜事啊,只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个,我心里也只有你一个,其他俗世纷扰便都与我们无关”
我松下一口气,道“好”他从背后抱住我“我好想你”
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思念让我眼睛一酸,又掉出眼泪来.
午膳后容云鹤出门去了,见他愁眉紧锁便也没问去哪做甚免得惹他心烦。
我让蓝玉将整个东偏阁的奴才都聚齐在了庭院里,一众宫婢有的身材干瘦,有的姿色上乘。
我扫视一遍,开口“既然有缘主仆,我也不会亏待你们,除月例外逢年过节都有嘉奖,家里有红白喜事也可向本主讨要银两。
只是今后没有我的传唤不准随意进出内阁,今日内阁里的事你们就当做一无所知。
本主的所有事情,半个字也不许向外人透露,否则身家性命堪忧,本主不想死,相信诸位也不想”
“奴婢谨记于心”我满意的点点头。
我的住所偏僻,也没有什么闲杂人路过,所以藏个人勉强藏得住。
朝夕相处,倒像是一对新婚夫妇般甜蜜美满。
但容云鹤始终不肯开口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说那年的痨症只是让他昏迷。
虽是嫡长子,但容府的人却只将他草草下葬,才使得他有机会被人救起。
之后诸般便都涉及大事,再不能提了,要我放心,他绝对忠于我一人,休提此事了。我只得适可而止。
有了容云鹤相伴,我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容云鹤坦荡心胸,半点不介意我有着他人的身孕,我也格外感动。
每日清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乏味时都有他逗我解闷,吃饭他给我夹菜要我多吃。
这个孩子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不适,偶尔恶心头昏干呕也有容云鹤陪着。
心底却还是有些担忧,怕会再一次失去他。半个月一晃而过。
皇帝来探望我了一次,虚与委蛇的陪我用了晚膳,体恤关怀了几句好生安胎。
虽然皇帝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是我在宫中生存的倚靠,我却只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再仔细也挑不出错处,皇帝也是冷漠得很,饭后便借口政务繁忙,匆忙离去。
皇帝十五岁登基,如今不过十八,若不是前朝仁谦太子早早离世,先帝子嗣单薄,不然也轮不到幼子既位。
皇帝在朝中确实没有树立太多威信,推心置腹之人,也不过前任林丞相为首的,几位托孤大臣,以及曾经是太后组织的一支暗卫。
林丞相离世后,其余几位托孤臣不是辞官致仕,就是因罪下狱。
太后一介女流不便干预政事,先帝去后又一直称病不出,只是尽力把暗卫留给了他。
昔日秦始皇能杀仲父嫪毐亲政,如今皇帝怕是没有那般谋略胸襟。
更有东夷据守一方虎视眈眈,可谓是腹背受敌孤立无援,也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容云鹤不久之后从窗外翻了进来,我钻进他的怀里蹭来蹭去。气氛不断升温,他吻我的唇,轻柔的抚摸我的长发。
可又不敢发泄,只得紧拥在一起,冷静了许久,我听见他轻声道“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次日我去探望夏吟盈,整个皇宫也就她和容云鹤能与我作伴了,午后她困乏要小睡,我便离去。
行至宫道,张繁钰却拦住了我,她身上熏香味道颇重,扑面而来令我有些反感。
但她今日倒是低眉顺眼全无嚣张之气了,细声细气道。
“之前的种种,全是妾见识短浅,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顾美人万万莫要介意”
我略有些惊讶,她既然示好我也不推辞,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
“张美人言重了,妾并未在意”张繁钰顿时眉开眼笑“如此便是极好”
又热情的挽住我的手臂,“听闻上林苑风景极佳,入宫半载却一直没能去观赏,如今得闲,顾美人可愿与我同去?”
她的眸子闪着点点星光,像是期待至极,我有些不自在。
但总之光天化日我又有什么好怕的,随意的点头答应,未曾想却惹出一连串祸事来。
绕过御花园,走一截宫道,路过麟趾宫后,就到了上林苑。
此间虽不比御花园,但许多精致的假山交差错落,清澈的流水环绕其间,丛丛梅花恣意盛开,白雪中点点梅红无比妖娆。
更有几株百年柏树生长于此,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偶尔林间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在地上形成斑斑驳驳的光。
近两个时辰过去,几乎绕了个遍,张繁钰兴致未减,笑靥如花和我说笑。
“我从小就喜欢花,梅花傲骨荷花清新菊花优雅,但我最爱的还是桃花,一瓣瓣的花交叠在一起,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路过一处青石台阶,她上前来扶住我“小心”。没走几步,她脚下突然一滑,却被她的婢女扶住。
我被她带着重心不稳狠狠摔倒,蓝玉没拉得住我,石阶上全是暗色苔藓,顺势又往下翻滚了五六级台阶。
正巧又是正对着地面摔倒,张繁钰大惊“常在怎会这么不小心”
我只觉得摔的天昏地暗,蓝玉大喊“来人啊,顾美人跌倒了”
一时纷乱嘈杂,我腹中猝不及防一阵绞痛,耳旁的喧闹声开始变得模糊,身上也没有一点力气。
行至宫道上,我死死捂住才微微隆起的小腹,却感觉身下有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浸漫双腿和衣物粘腻在一起,透出衣裙滴了下来,好不容易到了关雎宫,此时我身下已被血打湿了一大块。
太医急急赶来,把过脉后直摇头。张繁钰说了几句好生休息不要太伤心,便走了。
闲杂人散去,我听见容云鹤的脚步声,他见我如此模样很是心疼。
把我抱在怀里手有些颤抖,我疼得抓住他的衣服不松手,低声啜泣起来。
低声道“我的孩子..没有了.”他抱紧我,轻吻我的额头,安抚着我的情绪。
待我清醒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昏黄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子在我的床前落下一片斑驳的影子。
我出了一身虚汗,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床榻的被絮,场景十分骇人,容云鹤仍然抱着我,见我醒了才松下一大口气。
他被我染了一身血,转身去更衣。
蓝玉无声的叹了口气,道“太医来看过了,说月份小对身子伤害不大,就怪张繁钰,如果不是她,小主就不会有事了”
我疑惑不解“摔那一下怎么就会流产?”
蓝玉恨得咬牙切齿“事情一定有问题”
容云鹤更了衣,过来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我看见他袖中的拳头拧得很紧,墨眉皱起,额头上看得见根根青筋突起,道。
“从饮食到服饰到身边伺候的人,全部彻查一遍”蓝玉应声而去。
我轻声安抚容云鹤,“一定可以找到真相”容云鹤看着我,眼中充满心疼与怜爱。
见我满身血便歉然道“我疏忽了”
说罢替我脱下脏衣,将血液污渍快速擦拭干净,又换好新衣。
我任由摆布,“我又不是残了,我自己也可以的”
他没吭声又端来一碗褐色苦药,自己含下一口,躬身吻住我将药送入我口中,药虽苦涩吻却极甜,甘之如饴的将药吃完。
容云鹤用茶水漱了口,又用同样的方式给我吃了些茶冲淡了苦味。
一番折腾我觉得眼皮十分沉重,在容云鹤怀里又昏睡过去。
此夜多梦,一会是父亲对我失望责备,一会是夏吟盈对我心疼惋惜。
却模糊迷离得像未开辟的混沌天地,浑浑噩噩的一阵孤独彷徨从中而来不可断绝。
却能感受到容云鹤怀中的脉脉情意始终不变,替我驱散了孤独,逃离了噩梦。
今日变故被记于锦帛,绑在信鸽爪上飞出宫外,至顾府停栖,层层传递送到顾江手中。
那张沉稳老练的脸阴沉了下来。
“宫闱争斗如此防不胜防,我倒是忘了林宜朝还有这么个贵妃女儿”
沉吟半刻,便吩咐用尽全力将此事的口供人证等布置成有利于顾影怜的。
于是许多眼线辛苦找上林苑目击者找了一夜,天微亮终于勉强办妥。
等到翌日醒来,容云鹤告知我。
“昨晚你睡去不久,蓝玉便查出,你身边的婢女卿萍被上官氏用黄金利诱,卿萍禁不住便告知上官氏你已有身孕。
我想着事不宜迟,刚破晓便要蓝玉去求见贵妃,一口咬定是张繁钰推了你。
此事贵妃上官氏张氏都逃不了干系,卿萍既然告了密,为何不讲我的事?
多半是个替贵妃摆脱嫌疑的幌子。
今日阖宫请安,你若觉得身子好些了,便去棠梨宫看看,但是不要大悲大喜免得伤身”
未曾想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变故,我心急如焚速至棠梨宫,依礼通传却被告知可直接而入。殿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如日中天。
蓝玉跪于殿中哭得声嘶力竭,张繁钰气得面红耳赤大骂血口喷人。
上官氏阴一句阳一句的劝着蓝玉冷静淡定,贵妃高声道“肃静肃静,正主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