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便有早起的宫婢路过,发现了张氏四分五裂的尸首。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快速跑开。
很快消息传遍了六宫上下。但时过境迁,与她有过交集的人,如今已经寥寥无几。
且宫妃皆出自朝臣之间,高门大户,多少见过些生死之事。
婢女太监,更是时常有人受罚见血,所以并没有在宫中掀起什么慌乱或波澜。
张氏的死,令皇帝颇为惋惜。皇帝当时在勤政殿听闻了噩耗,扶额垂首,沉默了半晌,再抬首时,已是满面神伤之色。
虽嫔妃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皇帝如今全念着,从前和张繁钰的好,于是下令,将张氏以嫔位规格葬入妃陵。给她的父母兄弟姊妹,赐下无数金银绸缎。
偶尔出门去,宫道回转间,便可以听见宫婢在细声讨论,张繁钰下葬事宜。
我恍惚忆起,最后一次去棠梨宫,在满地落下的菊花中,见到神色落寞的林氏贵妃时,杓鹤还在我肚子里。
如今回首望去,竟已是两年前的事了。时欢也不是青涩少女,不日将为人母了。
时欢非常幸运,害喜并不严重,今日又来我殿中闲坐。我与她不常说话,但随意一个眼神,便可以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时欢正将杓鹤拥在怀中,教他念姨母两个字,杓鹤囫囵笨拙地随她念着。
忽然时欢面色有些不对劲,放下杓鹤让他自己去玩。杓鹤摇摇晃晃地跑开。蓝玉紧随其后,生怕磕碰。
时欢双手捂着小腹,弯下腰身来,我见她这模样,心里一紧,急忙上前去。
“蓝玉,去叫太医”我冲着一心扑在杓鹤身上的蓝玉道。蓝玉便忙开了。
时欢秀眉紧蹙,眼中全是痛苦之色,费力喃喃道,“姊姊..我好痛..”
我去扶起她的身子,俯身看她双腿间,尚无鲜血浸出衣裙。略微松下一口气。
殿中无人,容云鹤被动静引来。利索地将人挪去了内阁。
心焦万分,仿佛感同身受。时欢疼得光滑的额上全是虚汗,贝齿紧咬着下唇。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希望可以给她些许轻温暖盼头。
等了半晌,太医急匆匆地过来。
太医面色为难,举棋不定地摸了许久的脉,才斟酌着开始施针。
我几番询问,太医皆埋头施针沉吟不语。
直到时欢的手臂颈间,已被得像刺猬后。才终于平静下来,满面疲惫之色,不再喊疼。
太医终于转过身来,“方才微臣无心顾及,璟昭仪莫要怪罪,顾华容腹痛,应当是麝香所致,所幸医治及时,但这胎尚且不足两月,怕是也难保住”
我上前紧逼着那太医,太医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咬牙切齿“要是保不住,我将你挫骨扬灰”
那太医长着一张秀净白脸,眼角额间并无明显皱褶,十分温文儒雅。
他牵起嘴角,温和地笑笑,颇为无奈而又不失礼貌,道,“昭仪这个脾性..未免也太不温柔..”
我才发觉自己有些过分,缓和面色。
我入宫以来,数次有恙,皆是眼前这个太医,所接手诊治。
他年近不惑,已是在太医院中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遇事不慌不乱,医术精湛高深。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唯独他一直在我未曾留意过的地方,默默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心中不由有些柔软,“尽力就好”太医连忙俯身,应了声“是”。
我也略翻过些医书,曾了解过麝香,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对于有身孕的人来说,是一点也不要碰的。
想必多半有人蓄意谋害,我将有嫌疑之人通通怀疑一遍。
我虽位列九嫔之首,但也不曾显露锋芒,亦许久未曾被人针锋相对。
时欢浑身无力,面上毫无血色,仍卧于我的榻上。我正等着各宫眼线的消息,蓝玉过来低声道,孟氏求见。
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孟氏也是个急性子,行完礼,尚未起身,便急忙开口道。
“嫔妾知道是谁,是郑常在,嫔妾那次便看到了,她鬼鬼祟祟地藏着麝香,还狡辩说,是她自己身上有伤”
“郑氏?郑舞”我皱眉,略微回想了一下,她也来过我这里请安。
“对了,本宫记得,那次她来请安时,畏首畏尾,都不敢抬起头来,偏偏蓝玉给她奉茶时,还失手打翻了茶壶,将她吓得直发抖”
我将那段回忆翻了出来,倒是有些不信,她那样胆小如鼠的人,竟有这个胆子。
“对,之后便常常听到闲言碎语,她和人抱怨,关雎宫的璟昭仪脾气古怪,跋扈,一来就要给她个下马威”孟氏说得眉飞色舞,颇为起劲。
我觉得有趣,“本宫才没心思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回眸望了眼尚未起身的时欢。
发上的烧蓝发冠边两条流苏,不经意间与碎发缠在一处。头皮微痛,我摸索着扯开。
孟氏亦随我的目光望去,目光复杂,“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都去死了才清净”我皱起眉,神色不耐。
孟氏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些抚慰我的话。她倒是立场十分明确的。一字一句都发自肺腑。
若真依父亲所言,八人的底细他都清楚,那林娇娇与太后走得近,郑舞下药与时欢。
一桩一件,居心叵测,要我怎能忍得下。
印象中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父亲,其实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那父亲掌控不到的地方,做不了的事,便由我,来替他。
次日,我将郑舞唤来,她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走入殿内,都不敢将脊背挺直,步子轻得似猫。让我不由怀疑,是否是孟氏撒谎。
将时欢之事说与她,她一脸冷漠之色,事不关己的模样,“嫔妾可从没问太医院要过麝香”
我有刹那间失神,怒极反笑,“本宫方才没说,顾华容是被麝香所害!”
发髻上的一对点翠步颤,因我的胸中怒气翻涌,而不停颤抖。
郑舞露出极为狡黠的笑容,眼神全是自以为是的聪明和机智,在我眼中却稚嫩无比。
“娘娘息怒,嫔妾已将所有事关之人的嘴,都封得死死的啦”
郑舞姿态颇为雍容地起身,一步一步端着高贵的架子,向我走来,却仿佛是个雕刻出来的仿真木偶人,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旁若无人。
我觉得十分恶心,实在不愿再多争执辩解,转过头,避开不看那人矫揉造作之态,“郑常在跪安罢”
郑舞不屑地冷哼一声,挑衅地瞥了我一眼,转身离去。
我望着那纤细的身影,步伐间,却尽力摆着自己的腰臀,生怕没显出她尊贵典雅。
她不知道,真正的高贵,都是骨头里的。
午膳后,看着杓鹤和蓝玉在陈设简单的殿内,追逐玩闹,嬉笑声不绝于耳。
我阵阵困意来袭,转身入内阁去,坐与铜镜前,将一头簪钗卸下,将发髻打散。
时欢昨夜已被抬走。
容云鹤不知何时到了我身后,脖颈间感受他的呼吸,令我有些痒,他柔声道。
“你还记得,这是本言情小说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回首望向他,那熟悉至斯的容颜,在我眼前,不过咫尺之间。
好不容易喘口气,我轻声道,“我搞忘了”
他永远那么温柔,永远接纳着我的所有任性和胡闹,永远满足着我所有无理的要求。
便又将柔软的身躯靠进了,他强壮结实的怀中。他稍微挪动了下,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抬手将我紧紧抱住。
困意再度来袭,支撑不住,终于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