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黛就起来给顾淮叶挑选今儿要穿的衣服,和佩戴的首饰,仿佛顾淮叶不是去进学,而是要赴宴。
如今已是九月底,天气转凉,顾淮叶穿得厚实了些。
顾淮叶瞅着忙里忙外的小丫头,有些好笑,“今天又不是第一次进学,怎么这样紧张?”
“姑娘,您这段时间变化这么大,奴婢想让其他人知道您有多好,根本不是传闻里那样!”
“过几日,我找祖母要几个粗使丫鬟,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又要照顾我,还要收拾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奴婢不累的,以前咱们院儿还有冬菱,可是后来不知道怎地被二小姐要去了。”
顾淮叶想起来了,冬菱是那个总跟在顾语柔身后那个有些刻薄相的大丫鬟,十七八岁的样子。
用过早膳,却发现顾府门口只有一辆马车,其他几位小姐已经出发好一阵子了。
顾淮叶只是笑笑,好脾气地坐上马车。
一炷香时间,方才到学馆正门。
天盛国对女子的束缚相对宽松些,女子和男子一样,都可以读书,也讲究德才兼备。
女子有单独的学馆,不过进学的都是官家小姐,普通人家没有额外的银钱支撑高昂的学费。
需要学习的科目有书算、琴乐、棋艺,每年两次考核,一次是入学考,一次是终考。
入学考即每年六月份举行的考试,根据此次成绩划分层级。
终考则是年关前的一次考试,是为了考察最近几个月的水平,第二年若要继续就读,此次考核需要达到一定水平。
顾语柔在琴乐一道颇为精通,书算、棋艺则中规中矩,不过在学馆也算得上佼佼者了。
至于顾家另外两位女儿顾宁儿,顾若若,表现虽不如顾语柔亮眼,但放之京都城还是十分优秀的。
顾淮叶得知自己成绩垫底,显然十分惊讶。
因为在她继承顾家小姐记忆的时候,明显脑海里各种知识的储备量是极丰富的,至于琴乐、御射这两门倒是不清楚,毕竟没有实际体验过,想来应当是不错的。
同女子学馆相对的就是广义堂。
与学馆不同的是,广义堂是为男子设立的,不分地位高低,都可以就读,前提是能够通过它的考核。每年的校考和官学的终考是一同进行的,表现优异的前三名可以被直接授予官职,第一名则可以进宫面圣。
对一般的读书人来说,这是一次机会,飞黄腾达的机会。
学馆地基稍高,堂前有阶梯,左右各一,称西阶、东阶,学馆正上挂了牌匾。
堂后是室,有言“要入室必先登堂”,取得是升堂入室之意,得到学问的要谛、真传。
这也是学馆存在的真正意义。
学馆的意义在此,那自己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帮顾家小姐手刃仇人么?若是此事完成,自己又该去做些什么?
顾淮叶有些沉默,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件事,她不知道日后自己该何去何从,不知自己在这京都城存在的意义。
“姑娘,咱们进去吧。”
“好。”
且不管这些,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扬名,想要做成某一件事,首先就是证明自己的价值。
学馆里的情景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莺莺燕燕。
众多官家小姐热闹地讨论着,三五成群,各自寻着自己的闺中好友。
谈论的正是昨日宣王退亲一事,瞧见顾淮叶慢慢走进来,只觉得面容陌生,直到听见顾语柔冲眼前这位清清泠泠,唇红齿白的姑娘唤作大姐姐,全都噤了声。
众多小姐面色各异,仿若泼了各色油彩,好不精彩!
怎么可能,顾淮叶怎么可能如此从容,甚至毫无波澜。明明是被退婚那位,对宣王又是一往情深,怎会不悲痛欲绝。他们想着,今日见到的顾家小姐必定是红着眼眶,憔悴万分的。
哪里料得,人家容光焕发,好不快活,半点伤心的影子也没瞧到。
眼前女子青丝如瀑,一双杏眼灵动不已,唇边挂着笑,“诸位,劳烦让个路,再不进去,夫子就该恼了。”
今日授课的夫子是位老先生,讲得是礼。
顾淮叶有些走神,夫子讲的东西,她好似早就记得滚瓜烂熟,就像是刻在脑海深处一般。
按理说,对这些知识掌握得如此透彻,无论怎么想,顾家小姐也不该是垫底,那这究竟是为何?
实际上,顾家小姐不蠢也不笨,她只是太傻。
第一次听到自己要嫁的人叫做钟离宣,小小的顾淮叶就时时幻想自己未来夫君是什么模样,她一遍遍写着他的名字。
上好的宣纸上,稚嫩的笔迹愈发成熟,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漂亮极了,可她清楚,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行云流水般的潇洒。
顾淮叶聪颖得过分。
抚琴,不过数月便胜过家中琴师。
与人对弈,不动声色间让对方溃不成军。
读书,又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初见宣王,便觉得这少年生的可真好看,她很中意。可是她听到他说,“我不喜欢聪明的女子。”
于是,她便收起锋芒,做个普通女子,整颗心都给了宣王,她早知道自家嫡妹有别的心思。但她相信宣王,相信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个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少年。
少年说,“你是我的妻,我定会护着你”。
后来她成了众人口中的草包千金,想解释,却怕他再次说出,“我不喜欢聪明的女子”。
再然后,顾家小姐清醒了,却再没机会睁开眼。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屋里吵得很,顾淮叶想了想,她记得学馆后院有一小片银杏树,那里应当很清净。
是他。
顾淮叶放慢脚步,想起那天的情景。
她同青黛等着马车过来,有道视线始终跟着她,本想装作没有看到,但那打量的意味太过明显。
是对面二楼。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长相不逊色于诸多女儿家,单单那双眼睛就能让人沦陷进去。
极致的美,也极致的冷。
他看着顾淮叶,在笑,可那笑容让人遍体生寒,似乎是发现了有趣的猎物,静静地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