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当第二天傍晚,苏言止回到厢房时看到桌上那一大摞纸张时,先是片刻惊讶,毕竟这么短的时间抄写完除非是昼夜不眠不休,小鲤鱼精何时如此勤快了
等他仔细一张张地检查过去后,发现了不对之处。
很多纸张上的字迹几乎连墨迹晕染的地方都一模一样。
他并非傻子,这明显就是拓印的
难怪要全部各抄一份。
怒极反笑,苏言止抬手用指腹揉了揉眉眼,纵容耐心如他,涵养如他,也是无法再将她包容下去。
这投机取巧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
“黎姝”推门进去的时候,苏言止还象征性地敲了两下,目光落在凳子上抱膝坐着,连脚丫子都不落地的少女时,视线从她手中不知从哪弄到的糕点上,眉心一拧,上前把挑拣出来的几张相同纸张拍在她面前的桌上。
抬眸对视她的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虚挪开的眼神,“解释解释”
“我这个”就冲苏言止这表情,黎姝也知道事情败露了,但她不能就那样干巴巴地承认啊,肯定要狡辩一下,“那个,你也没说不能这样对不”
说着,她偷偷抬眼瞅苏言止的表情,却对上一双冷眼,立马又低了下去,不敢再吱声。
“黎姝,你若抄写不完,也可留着往后慢慢来,你是知晓的,我并未给你设下时限,但你这样偷懒耍滑,你让我怎么不罚你”他说着,一掌拍在桌上,想是气极了,右手幻化出戒尺,伸到跟前,肃声训斥道“把手拿出来。”
“我我不”原先黎姝还能服个软,但眼看着就要打鱼了,顿时跟炸了毛的猫似的,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下来,想要往门外跑。
后脖颈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苏言止拂袖,原本敞开的房门无风自关,黎姝看着,仿佛希望被打落,整个人强行被拉入黑暗中般,一颗心脏因为害怕跳动的很快。
“苏言止,你够了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我不是木偶,也不是傀儡,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就算你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但你管教的也太理所当然了吧,就这样吧,我不想再在你身边待下去了,这些日子承蒙关照,往后山长水远,有缘再”
见字还没凶出口,便被一手刀劈晕,倒在面前人早已准备好的臂弯之中。
食指轻撩起她垂落颊边的碎发,唇边溢出一声沉重到几乎有些压抑的轻叹。
“你看你,一训你就要离家出走,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我现在可没有功夫去寻你,还是乖乖睡一觉,等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再说吧。”
办完我们就回道观,你不想受罚便不受了,我盯着你再重抄便是,还有那字迹,也要练练。
温凉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呢喃细语般,带着清平祥和的气息,目光却像是在眺望远方,或是虚空,漆黑的眸子里面一片晦暗之色,沉甸甸的,仿佛塞满了什么令人胆寒的东西,让人下意识觉得心中颤栗害怕,不敢靠近。
魇魔有一句话说对了,苏言止是个控制欲极其强烈的人,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只是没有想要控制的人,但某只小鲤鱼精不知死活地,以强硬蛮横的手段将自己塞进他的世界,从成为他的习惯,到成为他记忆深处最不堪过往中的一段影子。
看似都是小而不经意的事情,但却像空气般真真实实围绕在了他的世界,对于苏言止而言,有时候没什么可失去时,一旦哪怕只是在意那么一丁点,就不会想要去放手。
也许有人会说,他是品行高洁,驱妖卫道的一观之主,但从许久以前,苏言止就知道自己的不同之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遵从或者复刻从前师父教他的样子和行为,在受到百姓尊崇和依赖的时候,他虽觉得应该感到高兴,但内心却毫无波动。
而黎姝,一开始只是与东海的交换,所以负起了责任,在他眼里,她也只是个孩子,可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成孩子的人,竟然是魇魔钻了空子影响他心境的契机。
而此刻,没了魇魔的影响,听到她毫不留恋便要离去的话语,心中却是不愿的。
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潜意识里,已经将黎姝圈进了他的世界。
不喜人触碰,但会抱她了。
教学严苛刻板,但会轻纵了。
总是不苟言笑,但偶尔也会笑了,虽然更多的是气。
他不知道换个人他是否也会这样,但比起去探究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想到的却是在飞仙镇时,黎姝耍性子离去,原本,他是不打算追的。
可后来下了雨,他第一想到的是,她是不是又哭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拿着伞出去了。
将怀中的人儿拦腰抱起,放回床榻之上,苏言止坐在塌边,目光似在斟酌一些什么,极其凝重地落在床上人儿的脸上,良久,他似自言自语般,问着“当时明明很痛,为什么出来却只字不提”
若非醉酒,他永远都不知道,幼时在那偏僻的破败小院里,突然消失的伤痕是她用斗转星移术换来的。
她那么怕痛,又是怎么忍住不哭的
别的妖怪都巴不得吃了他这个高道增补修为,当时那么好的机会,她又为何会选择孤注一掷救他,没有落井下石
一切的一切,他心思深沉细腻,在冷静的判断力之前,他总是会在心里过多思考,揣度,哪怕只是一个在旁人看起来细枝微末的小事。
在他的脑海里,要么是不需要记住的事情,要么就是需要牢牢记住的事情,从来没有什么模棱两可,而关于黎姝的事情,蓦然发觉,除了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往后的回首皆是历历在目,记得很是清晰。
她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实则心里藏了很多事。
阿远,阿远,是怎样一个人,让她在睡梦中都要呓语地唤他的名字
黎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清月观的卧房,她一个猛起身,差点摔下床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穿上鞋子,便直接跑了出去。
“起了”门一开,对上外面提着食盒的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