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皇富丽的玉璋殿里,君王高座殿中,一手抚着椅子,手指正细细的摸着雕龙嵌玉的椅子上精美的纹路。直到人来,他也没抬眼瞟上一眼。
相国大人周黎从踏入殿中开始,始终都步调沉稳,眼神也相当平静,昂首挺胸的停下来,跟往常一样慢慢的抬眼去看了萧弋寒一眼。身上的官服整洁又平滑,颇有底气的样子。
“周相来了。”
萧弋寒抬起头问道,虽是扯动嘴角淡笑着,可眼里却划过丁点的不耐。
“老臣参见大王。”
周相作势要撩起袖子跪下行礼,然不像往日那样,他竟然没被萧王客气的喊一声免礼,身上的动作遂顿了顿,又只得慢悠悠的跪到地上去。
听不到大王的声音,周相面色略显疲惫,眼睛一闭,遂泄了点气,转眼他又还恼怒起来。
“不知大王深夜召见,是有何吩咐?”他仍是跪着,话一说完就直起腰来。
“寡人听闻,周相和戚太后是旧识啊?”
萧弋寒缓缓起身,朝他走去,尽管是简单的问了句,却让人不敢轻易应声回答。
周相浑身顿时没了气力劲儿,蓦然想起戚太后来,又隐隐察觉了他的意图,遂无声的扬起嘴角,扯出点讥讽的笑容来。
“臣是三朝老臣了,同已去的戚后自然也算是旧识,敢问大王,这何足为奇?且她也是大王的王嫂,大王更应清楚才是!”
周相此刻就像捕获一枚贵重的玩物,不免有些激动:“大王今日忽然说起戚后,又是为何?”
“寡人只不过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和母亲去榕城时,正是周相出城相送的……”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往年的事,教听的人也是莫名心惊。
“后来才知道,周相诚心相送,也是替人看紧寡人母子罢。幸而当时我二人的的确确是离了萧城,踏上远走他国的路,否则只怕……”
周相听罢,缓缓笑了,老成的眼眸眯成了一道缝。
“周相是替谁办事呢?”萧弋寒在周相耳畔问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也越来越飘忽,摄人。
周相记起了当年的事……
他在萧国朝堂上也算是叱咤风云,一呼百应的人物。他正侍奉威王萧椽,也正是兴帝萧京和眼前这位萧王的父亲。
威王在位几十年,兢兢业业,为萧国大计心力交瘁。年老时得了窈窕貌美的姬夫人,才略有懈怠,但瑕不掩瑜,在举国百姓眼里,威王始终是个励精图治的君王。。
姬夫人很快就为威王生下四公子寒,不料公子寒的出现,竟让他生出另立君储的打算。
公子寒愈是长大,愈是显露锋芒,尤其是在他不到十岁时,对天下大势就侃侃而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父王别太辛苦,你放心,我长大了,定要替父王收拾残破江山,笑傲九渊!”
四公子虽年幼,却在几位公子里脱颖而出,甚得威王喜爱,加上其母亲姬夫人安分守己,不惹事端,和威王也正是老夫少妻的恩爱时候,威王有意立幼储,也并非完全行不通。
可威王膝下之大公子萧京,也早就年轻有为,能力足矣担当一国之王的重任。且他早已成家立业,给萧王室带来活泼开朗的小王孙,脚跟稳固,不可撼动,众臣暗地里早已把他视为王太子的不二人选。
威王曾也私下过问周相等老臣对王储人选的意思。老臣们断然嗅出了威王动摇的念头,因而纷纷坚定不移的表示要拥立大公子为储。
周相回想起来,便是那次威王的试探,叫他们更深刻的察觉出姬氏母子对萧国社稷的威胁。
然而当初的心软,便是放虎归了山,令今时今日的萧国后患无穷。
“是戚太后吗?”
一道冷冽的低音从周相头顶划过,他虽镇定,心头却也骇然。
又因多年不曾听人在他耳边提及戚后,这会儿猝然听到几声,刹那间还有些心神恍惚。
片刻后,周相意识到大王提及戚后之目的,便也压制不住心头怒火,犹是怒中带恨的朝他看去。
他忽而大笑几声,才道:“大王重提旧事,到底何意?”何意?他心头自有掂量。
萧弋寒也不明言,反而抬了手将周相扶起,说及无干连的事来:“寡人饮了点酒,恍然想起从前的事来……”
他眯了眼看了仍自强装镇定的周相,忽道:“在榕城时,每逢冬雪之际,常常冻得寒痛彻骨。母亲心痛寡人,本就衣着单薄,还执意把外衣脱下来裹在寡人身上,唯恐寡人染上寒疾。寡人怎么会怕冷呢?可笑──”
他莫名的嗤笑,总让人不安。周相抬了抬眼皮看过去,绕是没说话。
“从王宫带去的衣物,一穿就是五六年啊!也是赵王……好心……送来新衣服,还说服母亲,寡人才有了身崭新的打扮。”
萧弋寒合眼了片刻,缓缓睁开后却已寒芒尽显,每一道目光都似利刃,纷纷出鞘噬人。
周相触及萧弋寒的脸色,往后踉跄的倒了几步,呼吸不自觉的急促起来,启唇欲说话。
他岂不知,大王已然查悉了当年之事。这些年来他隐忍不发,无非是想先渐渐削弱他手中的权利,待分崩瓦解后再动手。
“大王历经磨难,方才有今日之坚毅不屈的才干卓能,亦是我萧国之幸。臣已年迈,身体时常吃不消,早已无心辅助大王再创霸业,该是请归故乡的时候了。只是唯一牵念的只有小女若华,盼愿大王怜惜……”
周相似乎还未说完,情绪袭来,便也扑通一声朝地上跪去,好似老泪纵横的恳求着:“大王,小女入宫多年,尊礼守己,辅助大王打理后宫,未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且大王有与诸国结盟联姻之意,可后位独独不可随意指出去……老臣斗胆请求大王,册立小女入主中宫,老臣便是死了也无牵挂!”
一席话说完,周相已然趴在了地上,语带哽咽的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萧弋寒冷笑置之,只道:“周相起身吧!你的美愿,只怕寡人无法答应了。你就算死了,也只得死不瞑目。”
周相顿时凝了神,也不再抽噎难言,气息逐渐平稳,缓缓起了身,眸带痛恨的朝萧弋寒看去:“大王,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时至今日此刻,周相再也无法和他好言好语相说了,陡然挥了挥手,殿内就有一队侍卫闯入,将他二人围困起来。
“老夫本不愿和大王撕破脸皮,奈何你宁可宠爱一个别国行刺于你的女人,也不愿立我那任劳任怨的华儿为王后,老夫岂能坐视不理?”
萧弋寒并未把这几个侍卫放在眼里,只聚精会神的和周相论说起来:“周相言下之意,是要取代寡人之位而自立?”
他倒没想到,老匹夫动作这么快,且还动作迅速。原本担心他势力错杂难清除,此来也好,倒能一并铲除其党羽了。
“这些年,老夫容你断我手足臂膀,也知道你有心除掉老夫,既不能安心归田养老,老夫就放手一搏!小儿,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