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随着虚灵镜中最后一幕画面结束,只听得一声佛钟轰然鸣动,余音长响。原是那抱着木桩的第一千零一个敲钟人,惊滞中不觉松了力,木桩自他手中脱出,重重地撞向了佛钟。
不仅让所有人从中惊醒,而且把他自个儿也给吓了一跳。
整个场面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大伙儿才回过神来,一片喧然。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日日夜夜供奉跪拜的天神。”夙仙一拂袖,收了虚灵镜,然后开启卡拉OK般的空灵音效,对那群无头苍蝇似的老百姓说道:“天生万物,分组六界,就如春暖花开,百花峥嵘。妖魔的存在,或许让你们觉得害怕,但其实他们和你们一样,都被天界狠狠踩在脚下。如今妖魔二界早已不复存在,仅剩的两位魔,也被他追杀至今,为的,根本不是天下大义,而是他的狼子野心!你们所谓的‘天尊’,当真以为自己和这个称谓一样,将自己摆在了六界的制高点,将万物视作他脚下的泥。千年前,他能对妖魔二界下狠手,千年后,倘若他觉得你们不再有用,便也会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你们。愚蠢至极的人啊,你们日日夜夜求神拜佛,宁可去相信那些遥远至极、虚无缥缈、不知是否真能显灵天神,也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以,你们还要愚蠢到什么时候?”
方才还在议论纷纷一片吵嚷,待得夙仙最后一字音落定,整个偌大的广场忽而鸦雀无声,唯有林间莺啼声声破空,风拂树林的沙沙声丝丝入耳。
天下百姓,不过区区凡人,人的特点,就是喜欢吃瓜。但凡有热闹,他们必凑,哪里有瓜,哪里就有他们,而且吃瓜从不消化,连皮带肉的,就这么一骨碌下肚,也不管是什么。
这是头一次,他们啃到了难以消化的瓜。
夙仙的那一大段话将他们堵得七荤八素五识不清,一时半刻,根本缓不过来。
所以一个个都像被点了穴似的。
所幸有清幽山风自无处而来,于静阒中穿行于间,给每个人都带去一丝清明。
慕远夕依旧安详地躺在巨大而残裂的石佛脚下。她的脸色苍白若雪,嘴角血迹触目惊心,幸而她穿的是红衣裳,叫人看不出她在仙锁之刑中究竟流了多少血。远远望去,她就像那石佛脚下盛开的一朵炽焰红莲。
她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
夙仙是崇师隆派下凡间去接近慕远夕的,目的便是告知其“离狱”的存在,让她以为以己之力可以轻易开启离狱,然而实际上,千年以来,她虽辗转几世,但却仙根未断,半魔半仙的她跑去开启离狱,必定修为尽耗。到时候天界便可以把她轻松擒获,抓到天下人面前,当众施刑,断其仙根,以树天界尊威。
除此之外,他们还同时进行着另一个针对魔帝的计划,这是夙仙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对此非常自责。这让他在师尊面前愧对难当。
然而慕远夕并没有怪他。当她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然大难临头、四面楚歌了,怪罪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她便将计就计。
千年前,魔帝的心头血不是令红雨汐重新入魔了吗?那么千年后的现在,他也一定可以让她成为一个真正的魔。
所以,她在赌。
风悠悠地吹着。
带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她的周围。
她所躺着的那一方土地,忽而破土长出一株桃树,很快便有了满树桃花,灼灼芳华。微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在空中如蝴蝶翩翩起舞,缓缓而下。
有一片绯红花瓣,轻盈地落在她的唇瓣。人面桃花相映红,这似乎让她原本苍白的脸色瞬间转好。
“夕夕。”
是的,是他。所有人当中,只有他是这么唤她的。轻轻的,暖暖的,如风吹花絮,如日照新泥。
慕远夕知道,一定是他。他一定会来。
我的知风。
“夕夕——”
然后,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将自己紧紧包围,却不再是柔软无形的风。而是化作了两只坚实有力的手,轻轻将她抱了起来。又化作了一个港湾般温暖可靠的怀抱,紧紧地将她环抱住。
一股温热暖流自他掌中缓缓传入她的体内,平复了五脏六腑的剧痛,浇灭了心头剧烈燃烧的心火,浑身上下逐渐一片清明。每一条血管,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如雨后新芽一般徐徐破土而出,茁然迸发——
她在赌。她赌他一定会来。
“夕夕——”
这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便是最好的证明。
她赌赢了。
“夕夕,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