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夜空不美,但夜却格外的长。
东城,御珍坊,一座客栈内。
平时这个时辰,孙二黑已经准备休息了。他负责白天,夜晚有别的伙计盯着。一到换班的点,他是立马回家绝不耽搁。但今日,他不仅换完班没走,还盯到了现在。内在原因并不复杂,那几个本要休息一刻的人,竟然要过夜。虽说住店的钱早就已经给了,而且还走了一个人。但孙二黑还是觉得很奇怪,这四个人明明看着不像是会给钱住店的人,怎么就老老实实把钱给了?
而且还给的绰绰有余。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孙二黑虽然只是个店小二,但是他自认为自己很聪明,自从知道一些人会以住一刻钟的方式耍滑头后,他就十分注意住店的人,成功的帮助老板抓住了几个企图骗钱的奸人。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看人这方面有着的很大的天赋。此次失手,让他十分不开心。而且他并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出了错,这几个人,一定有其他的阴谋。尤其是当他看到三人都聚集到一个房间时,他更确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就在孙二黑猜测着三人究竟有什么阴谋的时候,左边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白衣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孙二黑想走,然而已经来不及——少年一开门就看到了他,而且向他走了过来。
孙二黑虽然只是个小二,但也是阅人无数的小二。他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如果这少年问他为什么站在这里,他也想好了说辞——本店提供的巡夜服务。
不过少年并未问他这个问题,而是将一个香炉递给他。
“这香炉坏了,给换一个吧。”白纪说。
孙二黑看了一眼香炉,回答说:“我们这里没这种香炉,换不了。而且,您用一个坏香炉,换一个好香炉,这未免也有点太过分了吧。”
——看,他就说吧,这些人绝对有什么阴谋。还好这客栈里就没给客人备这种香炉,否则肯定又要被讹钱。
但意料之中的尴尬局面并没有出现,少年换了个问题,“那你有看到是谁将这个香炉放到我家公子房间的吗?”
这个问题让孙二黑有些始料未及,他不禁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香炉不是你们的?”
白纪点点头。
“可这也不是我们的啊。”孙二黑张口来了一句,心想,这莫非是什么新的骗局?
“所以你没看到?”
这少年的话问的没有头脑,孙二黑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他虽然阅人无数,但也没见过拿着一个不是自己的破香炉行骗的。仔细又一想,今日住店的只有他们四人,不是他们自己人的话,可不就只剩下他了?
孙二黑暗叫不好,心想还好自己没有瞎承认。否则这人接下来该不是要说,是他放的香炉,伤了他家公子的性命。
“没看到。”孙二黑回答。
“那这店里还有别人吗?”
“就只有你们三个,哦不,是四个。”
“今日我们住进来之后的一刻钟,可有人来过这二楼?”
孙二黑想了想,只有自己。
他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少年说没再说什么,转身又回了房间。
孙二黑站在原地,再次陷入了迷茫之中。
难道自己又看错了?
……
……
白纪将于孙二黑的问话结果告知了陆凌年。
红叶接着问道:“这么说来,真的是林小姐放的?”
陆凌年摇了摇头。
他本也猜测是林代青,但这香炉虽是青铜器,内里却镀着金。低调且奢华,拥有之人必定是富贵人家。林代青与季念主要靠将军府的月银生活,连衣服都破破烂烂,有这种香炉的可能性并不大。
可若不是林代青会是谁呢?
想到这,陆凌年看向红叶,问道:“青儿的衣服做好了吗?”
“明日早上就会送过来。”
陆凌年点点头,脸上阴沉的神色并没有消失。他隐约猜到,此次来长安会有很多变数。抛开这香炉不说,昨日醉仙楼前发生的那一件事就很耐人寻味。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和林代青曾经到过醉仙楼前。林代青在醉仙楼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决定回去,之后就又再次出现在醉仙楼。
她是季念的养女,其实这个身份很尴尬。若是她不傻,昨日那事她就不该那么做。虽说反将那一军很漂亮,但她也将自己置于了长安城的风口浪尖上。八皇子身份特殊,不仅满朝文武百官,就连梁帝都会知道这件事,并知道她的身份。如此一来,被关注的就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她爹爹。
不过这件事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引起很大轰动,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不难猜测有人想压住这件事。或者说,不想太多人关注这件事。一边有人想激起风浪,一边又有人想将这件事压下去。这是相互试探,还是回应?
难不成,长安真的有大事要发生?
陆凌年的嘴角扯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好了,回去睡觉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
……
一大早,陆凌年等人就出现在了小院内——翻墙进来的。
林代青对着这三个一点规矩都不讲的人,指了指门外的金吾卫,三人会意,没有说话。只对季念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陆凌年坐到季念旁边,用胳臂碰了碰季念。季念顿时会意,抬头对林代青说:“青儿,去帮我把房间里那本《纠茶小记》拿来,让陆公子看一眼,别送错了版本。”
《纠茶小记》有很多个版本,内容一样,但抄写之人不一样。不同的人,写的字大小不一,字体不一,因此看起来也会有不同的体验。她爹爹看的这本出于大梁隶书第一人查思德,此人乃是《纠茶小记》作者祁一之的好友。他抄写的《纠茶小记》不仅字体好看,而且排版优美,是《纠茶小记》书友最喜欢的一个版本。而且据说他抄写的版本中,还有几页是出自祁一之之手。不过他抄写的并不多,只有十套。因此一本难求,他爹爹也只是在十六年前寻了手中这一本而已。
其他的版本数量就很多了,但一旦看过了查思德的版本,其他的版本就很难再看进去。林代青自然知道她爹爹的这点心思,既然只要一套书,那自然是要最好的。
但陆凌年用胳膊撞了一下她爹爹的动作,她也没忽略。进屋后,她没直接去拿桌子上的书,而是站到了窗边。掀起那张几乎要掉下的窗户纸,林代青看到陆凌年拿着一包什么东西在她爹爹面前晃了晃。
她爹爹点了点头。
陆凌年将那包东西打开,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进了她的碗中,用筷子搅了搅。
林代青一字不差的想起了那晚白纪与红叶的对话——
“我就说用抹布捂嘴这个办法行不通,还不如直接将蒙汗药放到她碗里。”
“下次吧。”
林代青拿了书出去,陆凌年和季念已经愉快的聊起了《纠茶小记》,甚至都没催促她赶紧将剩下的馄饨吃饭,仿佛刚才那一幕根本没有发生。
林代青算了算时间,寻摸着季少嫣此时应该已经出现在后院门口,于是干脆起身就往外走。
“饭还没吃完呢,你又要去干嘛?”季念叫住了她。
林代青道:“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小屋里还有一样东西忘了,我去拿一下。”
“吃完再去,回来都要凉了。”
林代青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碗,不情愿地端起来,将剩下的一口扒拉到嘴里,边嚼着边往外走去。出了小院,她就赶紧找了个地方将嘴里的馄饨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