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
皇帝项燕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小昏侯的不要脸,那是登峰造极。拍须溜马毫不掩饰,索求大官到这金銮殿上来了。
他再多看小昏侯一眼,怕是一双眼睛都要被污了。
可是,想到小昏侯这般的自污,破了丞相府这番严密布阵,对扳倒“岁举制”有大好处。
小昏侯这是在给御史进行助攻。
忍了!
只要推动庚子新政,改革旧制。
他项燕然的大楚朝堂上,出了一名“昏庸”县令,也不是不能接受。
“朕,明察秋毫,一视同仁。
想为大官,必先拿出足够的政绩。
小昏侯,好好干你的丹阳县令。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天天在金陵城里休病假。
诸位爱卿,还有何禀奏?”
项燕然淡淡说道。
等小昏侯干完这一届,找个理由把小昏侯这县令免了。省的他天天吃皇粮,却不干事。
“谢皇上恩典,臣定拿出大楚郡县年考第一的大政绩,让皇上过目!”
楚天秀赶紧打蛇随棍上。
只是,这偌大的朝堂上,也没哪个大臣把楚天秀这番话当一回事。
政绩可不是耍嘴皮子,光靠喊是没用的。
大楚百郡千县年考第一,都是苦心经营了数年,乃至十数年,到了收割的季节,才能有此收获,往往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结果。
丹阳县这种土地贫瘠之地,县令不管政务,大楚郡县年考肯定是垫底的份。
门阀勋贵派系的朝臣们,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被小昏侯自污这一搅和,反攻御史台的步调,显然出了乱子。
给小昏侯竖立一块贤德碑坊,从源头上去维护“岁举制”的战术,显然是靠不住。
小昏侯公然向皇帝拍须溜马,他在朝堂上当众开口索官,他的“昏庸”,冠绝大楚朝堂。
小昏侯亲自证明他这个殿试第一名就是个大昏臣,“岁举制”是不行的!
给小昏侯再多的好评,也架不住他的折腾。
赶紧调整战术!
但如何调整,这显然不在他们的预先计划之内。
他们并未料到,小昏侯居然会反对对他进行表彰。
众御史们面面相觑,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小昏侯这一手奇招,解了他们的围。
一旦金陵四大纨绔,因为大楚邸报一事,被朝廷公开表彰,竖立起贤德碑坊,想要抨击金陵四大纨绔就难了。
小昏侯越出色,越证明“岁举制”是对的。
现在,小昏侯亲自证明了自己昏庸透顶,让丞相府众官员们无计可施。
虽然御史们离胜利还远,但是至少不会立刻就被丞相府众朝臣们打的一败涂地。
御史大夫孔寒友心头苦笑。
他为了请小昏侯出手,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已经签了两份协议了,把董贤良给卖了一次,又让出了新制的第一届主考官!
希望这一仗能赢吧。
否则,本钱都亏光了。
王肃副相也想不明白。
他已经给出了“朝廷发布以纸代简政令”这个利益极大的重招,又要对小昏侯进行表彰,为何小昏侯还要如此做?
当然,身为副相,久经朝堂争斗。
他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
利益,永远是朝堂上,官员们站队的唯一关键。
这也就意味着,他给小昏侯的好处还不够,御史大夫孔寒友给了更多,这才让小昏侯不惜自污,也要推翻岁举制!
但他这个副相,权力有限,能给出的只有这些好处了。
还想要给出更多,必须是谢胡雍丞相亲自出马才行。
谢胡雍是门阀勋贵派系,在丞相府的领袖。而平王李荣,则是门阀勋贵派,在军方的领袖。
要调整策略,重新排兵布阵,还要请谢胡雍主相站出来说句话。
“谢主相,您尚未表示态度?”
王肃副相请教道。
金銮殿上,不由安静了下来,众朝臣们屏息凝神,纷纷望向谢胡雍主相。
谢胡雍主相大人不显山不露水,平时就是一个和和气气老好人,但是能稳坐十余年主相之位,绝非和气宰相能说明问题的。
谢胡雍面目肃然,心中也在反复的掂量和评估。
御史大夫孔寒友,定然在小昏侯身上已经投入了巨大的资源,策动了小昏侯自污来攻击岁举制。
他要不要投入更多的资源,给出更大的利益,拉拢小昏侯,对御史台反戈一击?
或者。
干脆将小昏侯和御史大夫孔寒友,一并击倒?!
谢胡雍反复的掂量和评估了许久,以门阀勋贵派在朝廷上的庞大实力,根本没必要去拉拢小昏侯,完全可以做到将他们一并。
“老臣请奏!”
谢胡雍起身,拱手正色道:“皇上,岁举制乃是大楚祖制,总的来说利大于弊。
但是,孔大人抨击岁举制的种种弊端。
老臣也承认,这弊端是存在的,而且要改。
臣请求增加一条,若是岁举的举子之中有昏臣混入朝堂,一旦查明其品行不端,当立刻革职!既然要兴利除弊,那就从小昏侯做起!”
既然小昏侯用自污这种手段,来攻击岁举制,那他就干脆就让小昏侯从朝廷官僚中滚蛋。
满殿的众朝臣们一听,顿时心头震惊。
谢胡雍主相,这是不打算忍小昏侯了?直接把他从官员队伍里踢出去!
小昏侯是殿试第一名,被除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
这一招,够凶,够狠
既抵挡住了御史台对岁举制的抨击,又把小昏侯这枚棋子给废掉了。
谢胡雍这番话一出,便是给丞相府定了进攻的方向。
丞相府众朝臣们顿时心领神会,不拉拢小昏侯了,直接把小昏侯和御史大夫孔寒友,一并拿下。
“臣附议!”
“臣赞同!”
“兴利除弊,岁举制是需要改一改。品行昏庸者,当立刻革除。”
丞相府的众多朝臣们纷纷站出来,义正言辞的附和。
把这“兴利除弊”的话头拿住,干掉小昏侯,哪怕是御史台也无法反驳。
“哎呦,谢主相这是记仇了!”
楚天秀不由笑道:“前些时候,谢主相新娶一位美娇娘,宴请众门阀宾客,我这小昏侯身无寸银,也没送随礼。
没想到谢主相居然记仇了,堂堂丞相非要把我这小小的县令给撸下去不可。那我现在就补上贺礼,赠诗一首恭贺谢主相。还请谢主相看在这份大礼,别为难本小小县令!”
金銮殿上,众朝臣们都是一愣。
这什么意思?
金陵城里的人,都知道小昏侯写诗很厉害。
小昏侯忽然要写诗,赠送给谢胡雍主相祝贺新纳小妾,这意图何在?
“小昏侯,何诗赠送谢主相?”
孔寒友立刻疑惑问道。
他觉得,小昏侯这是话中有话,要直接攻击谢胡雍了。这简直是万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的自杀式攻击。
“哦,老夫洗耳恭听!”
谢胡雍目光微眯,心中掂量一下,不以为意。
他早就防着这一手了,他明媒正娶的小妾,未触犯律法,谁人能说他不是!
“梨花丞相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楚天秀笑道:“我这首赠诗,上下工整用词讲究,白发对红妆、梨花对海棠,完美对称。
我小昏侯赠送给丞相此等神作,必助丞相大人名垂千古。
谢主相觉得这诗,哪里需要改一改。
我明日在大楚邸报上,公开向丞相大人赔罪,这首诗作为本侯未能及时给丞相送贺礼的赔罪之礼。”
“呃?”
“啊?”
金銮殿内,众朝臣们都震骇的张大了嘴巴。
针落之声可闻。
小昏侯的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能做出这么毒的诗来!
“噗嗤!”
太子项天歌实在是憋不住,抱着肚子,在抽筋,笑的喷出来。
他忍不住了。
差点要在桌子底下翻滚了。
他原以为,自己是大楚皇朝最倒霉的一个,被小昏侯一首咏鹅,“曲项向天歌”,成了大楚百姓众所周知的鹅太子,给名垂千古了。
没想到,谢胡雍主相也有这倒霉的一天,被小昏侯这一首梨花丞相,足以标榜史册。
同病相怜,今日终于有人能体会他当日的痛不欲生了。
这诗,太毒了!
这满殿的众王侯朝臣们,瞠目结舌。
他们再看向谢胡雍主相的时候,再也没有丞相大人以前威严肃穆的影子,脑海里无法抑制的浮现“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场景。
除此,没有别的图像了。
这副景象,简直不堪入目,难以直视。
谢主相大人也没想到,小昏侯脱口便是一首名垂千古的绝杀诗。
这满朝堂上,文学大家众多。
都能看明白,这首梨花丞相太绝了,威力之恐怖,足以传遍整个大楚皇朝。
况且,小昏侯还有大楚邸报助威,数日之内传遍大楚,毫无问题。
这首梨花丞相一出。
他这梨花主相,哪里还有威严,来统驭朝廷百官?
谢胡雍心中哀嚎一声,悲愤欲绝,道:“皇上,臣垂垂老朽,不堪受此屈辱,臣请求致仕,归隐乡野!”
今日这朝堂上,有他谢胡雍就没小昏侯,有小昏侯就没他谢胡雍!
必须让皇帝严惩小昏侯,以儆效尤!
皇帝项燕然凝望着谢胡雍,这个担任了十多年,奉行“黄老之政”的谢主相。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来谢胡雍这句话。
他有些舍不得谢丞相,毕竟只要他这皇帝决定的事情,谢丞相大多都是无条件点头。
但在岁举制这件大事上。
谢丞相挡路了,坚决反对损害门阀勋贵派的利益。
君臣相遇十余载,老丞相鞠躬尽瘁,也算为大楚尽力了,是该回去颐养天年了。
项燕然深吸一口气,“朕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