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左相谢安之女谢妩无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

“今皇三子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钦此。”

妩无平静地接旨，谢了恩典。

谢朗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看不出喜怒。

谢欢先是一愣，脸上随即便有些许怒意。

待钦差一走，不顾谢安在场，谢欢便急急地对妩无道：

“阿妩，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妩无摇了摇头，平静地道：

“欢公子，三皇子……”

没等妩无说完，谢欢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能嫁给一个傻子！你……”

谢欢几乎说不出话来。

谢安表情有些阴沉地开口：

“谢欢，不可妄言。”

“这京城谁人不知三皇子是个傻子！爹，你怎么能让阿妩嫁给一个傻子？”

谢安变了脸色。

“欢公子有些累了。来人，带欢公子回房。”

谢欢挣脱了小厮，忽然用力捏着妩无的肩，倔强地看着妩无。

“阿妩，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被迫的？你说过要嫁给我，你说啊！”

妩无抿了抿嘴，忽然开口。

“谢欢，就算我是被迫的，你又能怎么样？如今圣上已经赐下婚约，你又能做什么？”

谢欢脸色惨白，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印象中妩无说话从来都是不急不缓，温温柔柔的，像如今这样尖锐还是谢欢第一次听见。

“我……我可以求父亲……我……”谢欢求助地看着谢安，谢安别过头。

“别傻了！谢欢，你什么都做不到。”

“你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你拿什么来娶我？三皇子哪怕是个傻子，我也能享一辈子荣华富贵。”

谢欢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妩无，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阿妩……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在骗我！”

妩无微微叹了口气。

“欢公子，妩无一介养女，配不上欢公子厚爱，还请欢公子另择良人。”

谢欢还想说什么，谢安摆了摆手，两位小厮咬了咬牙，道了一声得罪了，便把谢欢带了出去。

前厅便只剩下妩无，谢安和谢朗三人。

谢安看了妩无一会，沉默了一下道：

“妩无……委屈你了。”

妩无笑了笑。

“父亲不怪妩无对欢公子他……说了那样的话吗。”

谢安叹了口气，缓缓道：

“为父活了四十几载，若是还看不出你的用意，便不是白活了吗……”

妩无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谢欢他……的确需要磨练。”

“妩无，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为父。”谢安顿了顿，“谢家永远是你的家。”

妩无眼眶有些湿润。她忽然很想把一切都脱口而出，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已经无法停下，也无法回头。

谢安……抚养她八年。

若是没有半点感情，那是假的。

她如今只有一遍一遍地反复回忆林家的大火，她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谢安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叹息一声，离开了前厅。

妩无看了看谢朗，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

谢朗的手骨节分明，微微温热。

妩无转身，抬头看着谢朗。

谢朗还是那样清朗，温润如玉。

妩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谢朗。他比妩无高出一个头，眼睛深邃而专注地看着她。

“阿妩……”

谢朗叹息一声，忽然手上用力，将妩无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妩无猝不及防被抱了满怀。

谢朗的怀里很温暖，有着淡淡的熏香气息，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子里。

妩无刚要开口，谢朗忽然把头抵在了妩无肩上。

微微湿热。

妩无愣了愣。

谢朗……哭了？

“阿妩……我该拿你怎么办……”

谢朗这样的人……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应该哭呢……

谢朗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一幅工笔画。细细的，每一处都是从容的，清朗的，温润地笑着的。

好像没有弱点，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光风霁月。

这样的人……正这样紧紧抱着她。

这样，为她流着泪。

妩无伸出手，试探地，安抚地在谢朗背上拍了拍。

谢朗僵了一下。

半响，谢朗松开妩无。

温暖消失了。

妩无抬头看了看谢朗。

谢朗的眼睛还是那样，深邃而温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若不是肩上残存的触感提醒着妩无，她快要以为这是一场梦。

谢朗笑起来。

明明是笑着，妩无却觉得有些难过。

“阿妩，你记得你刚到谢家的时候吗？”

妩无沉默了半响，摇了摇头。

“那是你七岁的时候，我那时十一吧。”

“那日是个阴天，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小小的，穿着藕色的采衣，没有什么表情，却让我觉得很难过。”

“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说，你从此是我的妹妹了。我便揉了揉你的头，说不要怕。”

妩无没有说话。

她其实记得的。

那日所有人都在对她笑，只有谢朗，皱着眉却对她说不要怕。

“你很怕生，也不常笑，总是一个人。”

“后来有一天，我被母亲责罚，抄了一个晚上的诗经。”

“我偷偷溜去了花圃，却看见你坐在月亮下面，像个小小的精怪。”

“一定是精怪吧，不然我怎么会像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告诉你莫氏不是我的母亲。”

“你第一次和我说话，问我母亲去了哪里。”

谢朗顿了顿。

“我说我的母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你忽然就哭了。”

妩无还是沉默着。

“你告诉我，你的父母也去了远方。你问我，远方是月亮上吗，为什么你看不到他们。”

谢朗没有再说下去。

妩无顿了顿，笑了起来。

“都过去了。”

谢朗看着妩无。半响，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

“阿妩。”

谢朗忽然唤道。

妩无抬头。

一个轻轻的，如蝴蝶掠过一样的吻，落在了妩无额头。

好像一个被珍藏着的，却即将破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