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薇房间里。

转眼已是好几首曲子弹完。

厨房送来的各色点心、精美下酒菜已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另有几坛子美酒放在一旁。

素薇亦停下弹曲，转而在杨放礼身旁坐下。

之前拿着酒壶就往嘴里灌的杨放礼，如今总算换了杯。

酒气混着菜香，又有房间里点着的熏香，萦绕鼻端。

素薇不断为他斟酒。

他手里拿着筷子，却又只在菜中挑挑拣拣。

味道……不对。

不是他最渴望的味道。

来这儿之前凌乱的思绪，已在如今平复得差不多。

只是更让他忍不住要思念华凝月。

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个扳指，正是华凝月在付家那堆东西中发现，最后又叫易惊舟派黑鱼卫送回来的东西。

随着扳指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所，全赖华凝月，他们才没有将这东西当做一般物品处理掉。

于是，就在为扳指揪心期间，杨放礼又不可避免地思念起华凝月。

酒入愁肠。

他哑声问：“素薇，你月月还要多久才回来？”

素薇端着酒壶的手不由一抖。

酒滴在桌布上。

她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然，旋即又勉强露出微笑：“想必快了。南星洲始终距离我们这儿还有这么远路程，月月要回来，也得花费不少时间。”

“是啊……就算她立刻启程，也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杨放礼苦笑一声，“然而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她了。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她。可她不在。”

抱着剑站在门边的苏荣已将自身存在感不断降低。

若不是他眼睛时不时动一下，他只是一个逼真的木偶，恐怕都有人信。

素薇的心又沉了沉：“王爷，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也许是与俱来的敏锐。

今日的杨放礼一直给她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有事。”杨放礼点点头，“而且是大事。所以我不能和别人。我只希望月月快点回来。但……我甚至就连写信和她，让她现在回来都不敢。”

杨放礼越喝越多。

桌上的菜，依旧只被他简单地动了几筷子。

最后，一杯酒，仍被端在他手上。

他却脑袋轻轻一歪，已然沉睡。

素薇在旁，低叹一声。

“苏侍卫，今夜是让王爷留在这儿？还是你送他回去？”

“我送他回去……”苏荣忽而改口，“不，还是留下来吧。”

素薇也无异议，只是沉默地位杨放礼准备好东西。

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眉头紧拧，似在梦中，仍有放不下的牵挂。

花月楼的房间并不少，杨放礼宿在素薇房内，只留苏荣在这儿守着，素薇携着兰儿，干脆到街上散心。

夜间的临水城依旧繁华，尤其是花月楼附近街道，更是夜里比白更热闹。

素薇慢悠悠地走着，任由夜风吹在身上。

兰儿担忧地看着她，好几回想要劝她尽快回去。

虽然现在气转热，但素薇身体一向弱，在穿的不多的情况下一直留在外面，兰儿不得不担心她会不会生病。

素薇却丝毫没有这点顾虑，仍旧只慢慢走着。

忽而，一侧，传来一声轻呼。

“素薇姑娘？”

素薇还宛若不闻，静默前校

兰儿循着声音看过去，便只见到一名灰衣男子，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和兰儿目光对上，男子眼中的惊讶变成肯定：“兰儿姑娘？还真是你们？这么晚了，救你们两人在外面闲逛？”

兰儿眨巴一下眼，总觉得这男子面熟，可匆忙间实在想不起男子是谁。

还是终于意识到有人在喊自己的素薇回过头来，目光与男子相对，方才醒悟。

“是张公子？我记得你家不在这附近，你怎么……”

灰衣男子，正是张继宗！

他摸摸脑袋，有些憨厚地笑笑：“也没什么，我就是在这附近走走。呃……算了，你们也不是什么外人，我也没必要假话。其实这样的，你们这附近很多很好吃的点心。我就是想过来偷师学艺。不过得先找准，哪一摊前面购买的人多，我再去买回来试试。”

他眉眼间隐隐有些倦怠：“我都在这附近盯几了。以前我都想不到，我还会有一，做着这样的事。”

“哦？”素薇往张继宗这边走来。

随着女子绰约翩然的身姿不断挨近，借着清朗月色，还有稍远处映照着的灯光，兰儿和素薇都可以看到，张继宗脸上浮现淡淡红晕。

张继宗也往素薇这边走来。

他步伐更大，靠近速度快些，却又忽而有些慌忙地将步伐放慢。

“我和我爹以前都觉得，我们经营这间饭店，只管做好自己就成。以前我还从来没想过这样偷师，谁知道现在竟会这样做呢。不过啊，就我观察的这几，这附近的摊就有两档发生过变化……”

张继宗将自己所知一一出。

这一条街道夜里一向热闹。只是就连一些摆摊的档口也经常发生变化。

兰儿平素里和花月楼其他姑娘一起出来购物，也有察觉。

倒是素薇，往日里并不甚关注这些事，此刻听张继宗提起，便觉趣味良多。

张继宗了好一会，脸上忽地又浮起淡红。

“素薇姑娘，你瞧瞧我……竟然都只顾着，也没问你愿不愿意听。你不要介意啊。”

素薇抿唇一笑：“无妨。我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张继宗眼睛亮了亮。

兰儿却在旁嘟嘟嘴：“姑娘，就算有意思你也不能总在这儿听吧？您瞧瞧这色！都越来越晚啦！您出来的时候也不晓得多穿一点，我和你要你再多加一件披风，您还就不听，什么只出来走走，马上就回去了……”

兰儿声音越来越低。先前还敢瞪着素薇，渐渐地便垂了头，十根手指只顾摆弄着自己衣袖。

素薇方才淡淡收入眼神，再对张继宗微笑：“兰儿这丫头一向都这样，就知道多心。张公子，我以前真没怎么留意这附近的事。如果张公子不嫌弃，不如再与我？”

“这……我知道附近有间店，环境还不错，我们到那边去？”张继宗顺手一指。

一直悄悄用眼角余光瞪他的兰儿总算咧嘴憨笑：“姑娘，您就听张公子的呗？”

“也好。”

三人缓步走在街上。

张继宗介绍的店如今也坐了不少人，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者着实不少。

素薇和兰儿两名女子进来，瞬间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店的掌柜也反应极快，迅速带着三人来到角落出，有帘子隔着的地方坐下。

帘子能挡住的其实有限，更不可能挡得住声音。

店内议论的声音不住往素薇耳朵里钻。

她托着腮，隔着帘，张望着外面。

更重要的是，听着周围的声音。

兰儿起初还有些担忧，总觉得自家姑娘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或许会不大适应。

只是很快，她就从素薇眼中看出浓浓兴趣。

纵然素薇和张继宗不大熟悉，脸上始终带着久经训练温柔却暗藏疏离的微笑，但素薇的眼睛，早已将她真实感受标出来。

不止张继宗的。

就连外面那些人议论的话，同样使她感兴趣。

素薇其实还听得到，她刚刚到来时，发现了她的那几人，还一度与同伴彼此确认，她可否就是花月楼的花魁素薇姑娘。

夜色一点点加深。

店里的客人亦渐渐离去。

掌柜的也有些坐不住，借着过来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时间，顺便提醒着他们该要离开。

三人走出店。

先前热闹的街道，而今总算多了几份冷清。

夜风吹过，素薇抱了抱手臂。

张继宗脸上又添了丝愧疚。

“抱歉……素薇姑娘，都怪我，竟然都忘了时间。”

素薇浅笑摇头：“是我不好才是，只管让你给我这些事，倒忘了你来这边并不是为了玩。夜深了，张公子也该早些回去。花月楼就在前面，张公子无需担忧我和兰儿。”

张继宗欲言又止。

他只一直跟在素薇身后，以行动表明态度。

若看不到素薇安然返回，他无法放心。

素薇不时扭头看着他，他也只露出憨厚的笑容。

花月楼越来越近。

张继宗步伐放慢。

他和素薇之间距离拉大。

到后来，他便只站在原地，看着素薇和兰儿从花月楼后门进去。

两人身影消失，他脸上笑容收起，转而细细打量着占地面积不的花月楼。

与前门便能窥见的繁华热闹不同。

后门这边，多少有些冷清。

张继宗看了半响，在守门的人要察觉他不对劲之前，转身离去。

花月楼，一间清净的房间里，素薇捧着一杯热茶，满眼无奈地看着嘴不停的兰儿。

“好啦好啦，我的好兰儿，我从外面回来才多长时间呢！你就一直只记得念叨我了。以前我都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子的呢！”

兰儿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又被素薇这一句话轻松挑起。

她瞪着素薇：“你还呢？明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很好，竟然还在外面玩了这么久！我的姑娘呐，我就求求你，以后可不要没别的事，就想着出去玩了！要再有下次，我也就只好去和花娘，让她来管你了！我就只是一个丫头，整日里还得被自家姑娘埋怨那种，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素薇鼓着双颊。

与平日里的温柔淡然不同，现在的她平添可爱。

“兰儿，我……”正想不会再有下次的她眼珠飞速一转，已然想到另一件事，“我今晚上是不是还忘了给张继宗我为什么会在外面闲逛？”

好像在两人刚见面的时候，张继宗就表示过疑问。

但后来她就只顾着好奇张继宗的东西，却把回答张继宗的问题给忘了。

甚至似乎到后来，就连张继宗本人都忘记了这件事。

兰儿忍不住白了素薇一眼。

“原来您还记得呐？不过现在他都回家去咯！姑娘，你可不要想着现在就赶过去解释啊！”

素薇忍俊不禁：“我怎会这样？罢了，给我拿我昨晚没看完那本诗集过来。”

兰儿应声，正准备出去。

素薇又喊：“还有，准备纸笔。我得写封信给月月。”

随着兰儿离开，房间里只剩她一人。

此处离花月楼歌舞宴乐地较远，相对安静得多。

她待在房间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杨放礼今夜的话。

哪怕后来杨放礼喝得有些多，从杨放礼口中透露出来的消息依旧隐隐约约。

素薇只知，发生了一件很要紧的事。

就是这件事，加深了杨放礼对华凝月的思念，并且导致杨放礼一整晚都闷闷不乐。

素薇一度猜测，会不会是华凝月在南星洲发生了什么意外。

但看苏荣反应，又不像如此。

这事，应该就连苏荣都不知情。

不等她将纷乱的思绪理清，兰儿便拿着东西走来。

素薇忧虑的神情收起，再度换上笑颜。

只有在提笔那刻，她微微颤抖的鼻尖，仍在泄露她的真实心情。

临近亮，素薇便已拜托兰儿将密封好的信转给苏荣。

待到杨放礼醒来，离开，杨放礼依旧不知所发生的事。

早上离开花月楼的人并不少。

杨放礼已是从后门离去，但仍有些人留意到他的动静。

这一夜过后，苏荣甚至有些怀疑，杨放礼突如其来的反常只是他的错觉。

他看到的只是又老老实实地去铁匠铺，恢复之前生活习惯的杨放礼。

只是素薇的信，还有他的记忆，提醒着他，当真有什么发生了。

信件顺着黑鱼卫途径传送。

易惊舟与华凝月等人准备返程的消息，也不会瞒着黑鱼卫。

信件传往南星洲方向，华凝月等人亦返回临水城。

这封信真正落入华凝月手中的时间，远比素薇猜测的要早。

此时，华凝月等人正在途中休息，预备明日再赶路。

华凝月在房间里，拆开信。

合共两封。

一封来自素薇，另一封来自苏荣。

素薇的信内容要多些，除了杨放礼的反常，还有她和张继宗的偶遇。

苏荣的信却是将杨放礼从拿到南星洲送来的东西后就出现反常起，直到杨放礼恢复正常。

记录的，只限和杨放礼有关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