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颈僵从尚游屋中出来的时候,月儿再一次挂上了中天。
他同岳峦山开诚布公地聊了许久,把所有的问题,都聊开了。他跟秋夏子遮掩了许久的烂账,原来,岳峦山早就查的差不多了。他无意追责,只求一个真相。“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或许便是富人之所以是富人的气量吧。但他再致富有道,那万贯家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秋夏子是他的夫人,擅自做主,将岳家财产挪去外用,出了事,不能及时填补回来,便千方百计地遮掩,这是令他深感失望的地方。
关上房门,苏颈僵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堆烂摊子……总算是撂开了!
“颈僵大人——”正待离开,有人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去,见是戒空和尚。
这和尚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有个了不得的师承。南山寺为正道武林第一大派,掌门方丈弘忍大师更是德高望重,常常在武林争端纷起时,被众人请出山来主持公道。
“戒空师傅,何事?”他停下脚步。
“小僧有一事不解,特地来向颈僵大人求教。”小和尚双手合十,友善地作了个揖。
“哦?”苏颈僵不解。
“颈僵大人与岳夫人串通了‘烟花’组织的杀手,出卖杨非劫杨师兄,就是为了那区区十万两银子?”小和尚的笑,仍挂在脸上,目光却冷冽起来,“你可曾想过,若非那日我恰巧就在甲板上,尚少侠也尚未歇息,前来襄助,七支淬了剧毒的袖箭齐发,我杨师兄焉有命活?”
苏颈僵听罢,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人虽爱财如命,却也取之有道,这是头一回做这不义之举。他与杨非劫素不相识,只听过神捕门的侠名,没有什么私人理由,要取他性命。这只是一场交易,秋夏子与“烟花”组织的一场不道德交易,他被迫卷入了其中。
唉,上了秋家的贼船!
“杨少侠他福大命大……”
“杨师兄他福大命大,是他的事。”戒空和尚见他仍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略微动气,“颈僵大人因一己之私,生出了歹念,这便是你的罪过!”
“唉,戒空师傅可是要我前去给那杨少侠谢罪,任他惩戒?”
这个和尚太聪明,想瞒也瞒不住。
从他精确说出他们的“不道德交易”金额那一刻起,苏颈僵便选择了放弃狡辩,坦然罪过,看有何法能弥补一二。
“我是特地来点化你的。”
“哦?”
苏颈僵抬头,正对上戒空和尚的一张笑脸。
他有一瞬间,有了“悟道”的错觉,正是:往事不可谏,来日犹可追。
“我也有一事,想向戒空师傅请教。”
“何事?”
“戒空师傅年岁看上去不大,为何好似事事都知,如同先知一般?”
“我在南山寺苦修了三年。师父遣我下山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我“什么都知”,所谓见天地、见众生。”戒空和尚脸上仍挂着笑,只是这笑,难得是苦笑,“至于‘事事都知、如同先知’,我也盼着,能早日达到这般境地。”
说完,和尚双手合十,颔首而笑,转身而去。
***
甲板上,薛衍临风而立。
他紧锁着的眉头,已许久未曾舒展了,清癯的身形,也并未因伙食的改善而改变。
“这岳老板还有几天活头?”小和尚忽然出现,与他并立。
“你一个出家人,怎会有此一问?”薛衍奇道。
“好奇心人人有之,不分出家人跟俗家人。”小和尚的小光头吹着夜里的海风,略感凉意,“我不过是,随口一问。”
说完,便笑笑走了。
薛衍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与这小和尚相处几天,觉他德行、智慧皆上品,为弘忍大师于古稀之年收了个好徒弟,感到欣慰,但方才他的言行,实在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