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这样的事,没过几天,容秉书抹着老泪将自家女儿送上了往晟州去的马车。
容小姐痴痴傻傻,却不哭不闹,看着眼前两鬓微白的老人笑容无忧。
高门显贵到底不如平安康乐,他就在那一刻想通了,于是瞧着马车渐行渐远,心中巨石终于落地。
可前朝此刻风起青萍。
户部不知怎的上了本奏章,参的是兵部私拨甲械款项。
本就是不大不小的陈年旧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心中明镜一般,表面上说着兵部尚书徐乾劳苦功高,私下却都留着心眼存了份力气,举着笏板蜻蜓点水。
徐乾孤立无援,憋着口气挂冠求去,临走时推了手下的侍郎娄枼。
年纪轻轻的太子蹙眉表示惋惜,却直到半个月后,这位娄侍郎也没得到擢升,倒是陆续有人上书检举他的过处。
这时候就有人趁机举荐年少有为的郭子青。
郭子青师承太傅徐益章,年少时即为太子侍读。
前朝后宫恍若两个世界。
这些消息自然没有传进叶萩的耳朵。她顾着修习无上功法,废寝忘食,以至于青鲤十三一露面,几乎扯着嗓子吼起来:
“本仙君灵气也耗了,功法和法宝也给了,难道是让你来这度假的不成?你的任务呢?”
看着她举一把匕首窜上窜下,顿时有些气闷,忽地一下飘在跟前,咬牙切齿道,“要是红线长不出来,你我都得死!”
叶萩吃了一惊:“我也就罢了,死过两次的人。怎么神仙也会死吗?”
“会!生不如死!”
青鲤十三拢袖飘起来,做了千百年的跑腿小仙官,要再升不了位阶,不是生不如死是什么?
叶萩犯了难,只得收起匕首将前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不等说完,青鲤十三眼睛一亮:“有戏!”
按照他多年从业经历,两人手都牵过了,就算成了一半!
可叶萩叹了口气:“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你看!”
说着挽起袖子露出手腕,玉玦中的还是光秃秃的半截胳膊,没有半个红线的影子。
青鲤十三沉思片刻,反而松了口气:“这才多久!红线怎么能操之过急呢?虽说事在人为,可感情这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啊!”
叶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总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美色在旁,险些被冲昏头脑,可过些日子再回想起来,疑窦丛生。
百里殊生的是好个样貌,谦和尔雅,清风明月般,可每次直视这双眸子,除了柔情万千,总还有什么东西隐在其中。
像是卷着万千的风云,赫然要冲撞而出,又像是一眼寒潭,虽然清澈,总觉深不见底。
他说他低估了马匪的实力,但又很有先见之明的赢了百里弈这个武痴,让他冒死在乱军中救了自己。
习惯了稳坐军中帐的人,会允许这样的失误吗?
叶萩犯了嘀咕,转念一想,百里弈那向来只顾持剑砍人的家伙,哪里想得出如此暗度陈仓的高明法子。
即便想得出,能让使团和羽林卫乖乖配合,也不是一个掩去身份的小卒能做到的。
可青鲤十三眼里只有红线,哪会操心这些闲事?听了这些话反而大手一挥:
“这些事情管他做什么?不过……这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聪明了!”
“那还用说!本姑娘本就绝顶聪明!”叶萩白他一眼,挑着匕首在屋内闲逛。
不知是静下心修习的缘故,还是逐渐适应了这具身体的状况,她的思维日渐敏捷,活动也利落许多。
因而闲的发慌,就学着别人的样子舞刀弄枪,吓得小景和轻罗七手八脚,将院内有武器嫌疑的东西扔了个干净。
没办法,只能趁夜深人静活动活动,以免憋出病来。
青鲤十三却对这把匕首来了兴趣,凑过来要看仔细,冷不丁就从袍子上划了过去。
谁知他像被刺着一般,直接嚎了一嗓子,抱着手臂躲开老远,神情幽怨。
叶萩愣了,这家伙不是没有实体的嘛!也会被划伤?低头看了眼手中铁刃,平平无奇,甚至还略显老旧。
“什么东西!烫坏本仙君了!”青鲤十三飘过来瞅了眼,没有发现异常,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堂堂神仙居然也能被凡物所伤!当真是世上第一丢脸的事!
他轻咳一声,手指伸了伸,没敢触碰:“这东西……哪里来的?”
“萧国的金大将军随手送的……难道是什么驱邪的法器?”
叶萩举起来细看,在刀柄末端发现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月”字,旁边是一圈接一圈的金色蔷薇花雕。
没想到这把看似普通的匕首,手柄处是纯金刻就的蔷薇纹饰。
“你才是邪!你全家都是邪!”青鲤十三退出老远隔空骂了一声,随即气呼呼地叫起来,“那东西先拿好了,本仙君瞧着有些古怪,下次再来说!”
说罢白光一现消失在虚空里。
走得倒利落!叶萩收了匕首不明所以,躺在床上思绪飘飞。
脑海里随即飘过一张温润的笑脸,可很快那笑脸一转,隐在茫茫白雾中看不真切。
蹙眉沉思无果,半梦半醒间拿定了主意:
不都说日久生情?明日就去他面前晃着,红线迟早有长出来的一天!
因此翌日起了个大早,将小景和轻罗吓得脸色一白,忙四处看看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尖锐物件儿。
叶萩只呲牙招呼一声,大踏步就走出了秋阑宫。
小景和轻罗面面相觑。
前些天自家公主还说走哪都被人当猴看,烦的要死!于是整日找借口待在屋里,不知在瞎捉摸什么。今日居然肯自愿出门当猴了!
不过当猴也没什么不好,自从那天过后,向来门可罗雀的秋阑宫多了许多迎来送往的差事,各色珍惜物件儿争相被送进来,也让她们大大开了眼,同别的宫女说话时有了底气,腰杆挺直不少。
因此一见那浅青衣衫踏将出去,两人连忙乐不可支跟上。一听要去疏水台,就都沉默不言了。
轻罗从小长在宫中,却是从没听过这般所在,更别说随手叫住的宫人,也个个二丈和尚。
一鼓作气就先泄了一大半,只好在园中溜达赏景。
走到香草园时,只听得远远有人叫唤,三人东张西望将周围看个仔细,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声音着实耳熟,而且在后宫敢这么肆无忌惮,也就只有某人了。
叶萩刚意识到这一点,脑袋上就被砸了一下,随即有个白绒绒圆滚滚的东西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原来是个鲜花扎成的绣球。
“在这呢!”
闻声抬头,百里弈猴子似的攀着枝条,笑容比天边的霞光还耀眼。
叶萩走近,瞬时花落满头。
百里弈停下摇晃枝条的手朝树下叫起来,不过是对着另一边的树丛:“别躲了!我骗你的,来的不是张大小姐!”
树丛簌簌作响,从中走出个少年来,唇红齿白,一露面脸皮发红到耳根,文文雅雅躬身作揖:“在下张青胤,见过长宁公主!”
“欸!你怎么知道她是萧国人!”
百里弈依然将自己挂在树上,四仰八叉懒懒散散,又扔下一个绣球来,从繁花中露出只眼睛,“我只跟你说了青洛原的事,可没说她长什么样子!”
张青胤低下头,声音很是轻柔:“略……略有耳闻。”
这是说给叶萩听的,因为百里弈问罢,就埋头又去摘花枝,没有往下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