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杰总算打通了丁娟娟的电话,之前在高铁上没听清的那些话,这下才算明白。
丁娟娟要告诉武文杰的事有两件,分别与两个孩子有关。一是儿子武功的再次创业又宣告失败,他打算向家里再借一些钱,借多少呢?对武功来说,当然多多益善了,最少得10万。二是女儿武艺刚刚做出决定,要继续上博士。
听丁娟娟说完,武文杰松了一口气,这算什么大事?在他看来,这两件事一好一坏,武功的是坏事,武艺的是好事。
可丁娟娟的看法正好跟他相反,她认为,武功的事算是好事,武艺的事才是坏事。
她自有她的道理:武功这次创业失败,总算没有大赔,这10万块钱与其说是他东山再起的本钱,倒不如说是他用来补窟窿的,借着这个机会,帮他一把手,顺势把他的心拉回来,让他以后走正道,别再冒那么大的风险瞎试瞎闯了。而武艺那边就不一样了,一个女孩子,已经读到硕士了,岁数也不算小了,还想闷头往博士上读,别的不说,单说这个人问题,就比较麻烦了。都说高处不胜寒,女博士呆的那高处,可不是一般的寒。
在丁娟娟看来,武艺决定读博士这事,不是好事。
丁娟娟联系武文杰,当然并不仅仅是通报这两个情况,还有更重要的,是要给武文杰布置任务呢。
“武文杰,你好久没回母校了,学校里的资源可多呀,咱们武功如果这次能收了心,你在学校里面找找人,要么让他再读读书,如果他不想读了,就看学校那边有什么合适又稳定的工作,帮他找一个。”这是丁娟娟布置的头一个任务。
武文杰一听脑袋就大了:“读书?几年前还在上大学的时候,你家武功就读不进书去了,当时我还真怕他拿不到学位呢,好歹把本科念下来了,你曾想让他考研,你看他那个态度,就好像要宰了他似的。要继续读书,总得要考试吧。他这两年在外面疯魔,你问他翻过书吗,就是给他机会让他考,他也考不上。再说找工作,现在学校里当老师,你怎么也得是博士毕业,就算不是海归,也得是国内名牌学校的,怎么可能安排他一个本科生在学校工作呢?哦,对了,学校倒是需要保洁员,你问他去吗?”
“哎,怎么一说到儿子,你就一脑门子官司?咱儿子哪点不好,不就是读书比不了你女儿吗?现在像他这样的男孩哪去找?满街都是那不着调的大小子。他这两年创业,你看他多上心?付出了多少?看把孩子累的,你不心疼我心疼。我知道他教不了课,我又没说让他去当老师!这几年,他在社会上历练得越来越成熟,自己创业打拼,三教九流都有接触,咱孩子脑子不笨,情商又高,你们学校老师办的那些企业,肯定有比较好的,有发展前景,还比较稳定的,可以把孩子推荐过去嘛。孩子创业没成,不代表他干不了别的呀。在那些企业里,他绝对会是把好手。等他心踏下来,就可以考虑结婚生孩子了,在儿子这块,咱俩不就彻底省心了?”丁娟娟说的在情在理。
“这个我倒是可以去问问,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首先,你家武功未必适合人家企业的要求,我不能强买强卖,企业是要真刀真枪打拼的,不需要的人进去了,就是累赘和包袱。我也是要脸要面的人,不能去给人家添乱,更何况还是我的公子,说出去会把人丢尽了。”武文杰勉强把头一个任务接了下来。
“再有就是武艺,原来我想她硕士毕业了,找份不错的工作,也就能稳定下来了。女硕士找对象还不难。可现在她决定继续读博士,我就不能不关注她的个人问题了。所以,第二项任务就是,借着这次同学聚会,你看能不能在你的同学当中,给你女儿物色个婆家。你同学的孩子不都跟她差不多大吗?同学的孩子里如果有合适的,可以试试呀。好歹家长都知根知底,也算门当户对,咱们更放心。”
对于武文杰来说,第二个任务似乎比头一个更艰巨。
以前听说过一些大城市有相亲角,活跃在相亲角的,不是当龄的年轻人,而是他们的父母。父母们怀揣孩子的照片和个人资料,在相亲角相互端详打量,搭讪询问。觉得哪位家长看得过眼,便上前过过话。
这其实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家长的外在形象和内在修养,相当程度上能体现出家庭教养,当然在相当程度上也能折射出孩子的素质,其中也包括孩子的相貌、身高和体态。
对武文杰来说,大学同学中有许多都多年没见了,相当一部分自打毕业后就再没见过。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相信每个人的外在都会有不小的变化,就连原来那么熟悉的老七,见面的那一瞬间,竟然也没敢相认。
而三十年各自不同的工作生活环境和人生旅程,更会使彼此之间的思想认识产生比较大的差异。
三十年前,一个班的同学,一个宿舍的室友,一同走出校门进入社会,大家共同的地方有很多,像是铁路工厂里制造出来的同一批次的火车。经过三十年各自的磨砺,再次聚在一起时,相互间的差异会非常的大,正如火车运用在南北西东不同区域,各自经行了不同的路况,经受了不同的考验,也经历了不同的检查修理和维护保养,台车之间无论内在还是外在,都会有巨大的差异,这个差异,当然也包含差距。
同学之间,无论是差异还是差距,都是客观存在的。但不管差距或是差异有多大,同学四年的共同经历,以及由此形成的彼此间的情谊,还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世俗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丁娟娟所说的“知根知底”、“门当户对”,还是有其道理的。
不过,要完成好这个任务并非易事,这毕竟不是武文杰所擅长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在电话里还是应了下来,否则这个电话会没完没了打下去的。
电话打完了,老七问武文杰:“你们可真行,都老夫老妻了,煲电话粥还那么腻。”
武文杰当然不认可:“没什么,就是说点闲事。女性到了更年期,容易变得话多,简单一件事,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好像生怕你听不明白。”
“你别只说妇女更年期,”老七纠正武文杰。“咱们男人也一样有更年期。啥叫更年期?就是从中年向老年的换档期,换档的时候肯定会不平稳。她们要换档,咱们也要换挡。只是女性换的时候动静大点,咱们换时蔫不出溜,好像没换似的,其实内在的动静也大着呢。这两年,我就觉得自己有明显的变化,概括一下就是—如果用四个字,是‘力不从心’,如果用六个字,‘心有余、力不足’,如果个字,就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果要十六个字……”
武文杰打断了老七的话:“要是再说下去,你得说到明天早上。还说我家丁娟娟话多呢,你也一样。”
“说的就是一样的啊,都是更年男女嘛。”老七动动身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武文杰接道:“没错,就是那样的,原来轻松能做来的事,现在做不动了。原来特别想做的事,现在不想做了。当然,其它的事不想做可以不做,工作还得拼命做。这是咱们这一碴人的宿命,赶上了,谁也跑不掉。”
老七微微摇头:“这就是你我心态的不同了。你在工作中有责任感,有荣誉感,有使命感,而我呢,更多的不过是靠职业素养和为人本分撑着。”
“也许是吧。其实我的想法也是一路变化的。在学校的时候,我的学习动力就是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到工厂了,开始时也只是想让自己和家人过的更好,后来发现,自己居然在火车方面能干那么多事。嘿嘿,有点自我膨胀了。”
说到这,武文杰做了一个滑稽的表情,表示自己不好意思。
老七又摇了摇头,说:“哪里的话,你一直都很能干,还努力,并且总是低调。”
“对我来说,用自己的这点能耐,能让那火车的速度变得更快,火车乘坐起来更舒服,能让无数人享受到方便快捷,还能给国家和社会创造那么多价值,简直是不能太爽的一件事。既然我在这方面还算擅长,又有这么好的平台让我发挥,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自从想法改变以后,工作对我来说就变成了一种享受,每做一项改进,每搞一项设计,每完成一道工艺,我都会想,我所干的这个活,又会让多少人受益,又给社会创造了多少财富,这样想,自然就少了很多个人的杂念。”
“你比我有境界,比我有情怀。想想三十年前,咱俩一同迈进铁路工厂的时候,连啥叫高铁都不知道,谁能想到你会成为业界有名的高铁专家?”老七若有所思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