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武文杰升任工厂副总工程师的消息传到铁子耳朵里时,他决定前去拜访并道贺。
这回,他打算去家里叨扰。
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住房空间局促的家庭,往往不欢迎不速之客造访,正所谓“来了客人下不去脚”。
替客人考虑“下不去脚”的为难还在其次,主要的问题其实还是主人家的“抹不开面”。
自家居住条件的拥挤和寒酸,让客人感受到的只是不便,而让主人感到难受的,是面子和内心。
但换个角度来,如果家里足够宽裕,有充分的起居空间,那么登门入室很有可能是受主人欢迎的行为。
既为主家涨了人气,还在有意无意间展示了主人自家的实力,谁心里美谁自己知道。
铁子闯荡这些年,无论是自身,还是看到别人,正面反面的经历多多,感受自然也多多。
类似这样不言的微妙感觉,铁子一贯拿捏得很到位。
这也算是情商高的一种表现吧。
只不过,铁子在别人那里玩得转的,却在武文杰这里总是搞得磕磕绊绊。
这次不知怎么样,去之前他心里并不是十分有底。
武文杰的家,不算难找,也不算好找。
一言以蔽之,就是厂区南尽头的山坡上。
一条很勉强的汽车路通往那里。
路并不平坦,两边也没有路灯。
如果是晚上走,应该还挺吓饶。
好在这是大下午的,还没到下班的点,路上有人有车,但人和车并不多。
因为事先没打招呼,铁子估摸着武文杰未必在家。
但话就到下班时间了,就算是武文杰不能准时回家,其他人也该回来了。
铁子远远地停下车,在车里向武文杰的家这边张望。
这一看不要紧,院子里竟然有人。
看那人相貌,就是一个农村老饶样子。
老人正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摊晒着什么。
摊晒的东西,黑黑白白的,看不出个究竟来。
一只黄狗在老人周围转悠。
铁子心里自然高兴,不用在车里瞎等了,可以直接上前叫门。
锁好车,他空着手向门口走去。
通过半人多高的篱笆,院里院外相互看得很清楚。
还没等铁子走到门口,那位老人就起身迎向门去。
老人打开门,用浓重的乡音向铁子讲了两句。
铁子楞了一下,总算用他那走南闯北练出来的耳朵,大致听明白了老人讲的话。
“你是找文杰吧?他还没下班。进屋坐会儿吧。”
铁子这会儿看清了,老人正在摆弄的东西,像是羊肚菌一类的。
他跟老人客气了一下:“我是来找文杰的,就不进屋了,跟您老在院子里站一会儿吧。”
老人继续着难懂的话:“那哪行啊?你是客人,到屋里坐着等,喝杯茶。”
正着,一位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了。
看她的气质和衣着,跟老头如出一辙。
老太太走路有些跛脚,不过动作还算利索。
她的话,听上去口音跟老头是一样的,但不知为什么,铁子听着更加费解。
见铁子打愣,老头把老太太刚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口音是一模一样的,也奇怪,这回铁子却又听懂了。
“茶已经泡好了,你进屋喝去吧。”
铁子一想也是,恭敬不如从命,谁知道你呆在院子里,人家觉得方便不方便,碍事不碍事呢?
进屋落座,铁子四下打量进门后过了玄关的这个大厅。
如果要找词来形容这里,唯一贴切的恐怕就是“宽敞”了。
与“气派”无关,更谈不上“豪华”。
给饶感觉似乎是,家里没有足够多的家伙事,来填满这么大的空间。
摆放的那些东西,除了必须的以外,其余的就好像是拿来填充凑数似的。
好在屋角堆了一片像是来自农村的东西,还给这个硕大无比的厅,増添了更多的生活气息,让这个旷里旷当的场所,有了些烟火气。
对了,还有另一个角落安放的运动器材,也显出了些情趣。
茶真是粗茶,跟铁子平常喝过的“好茶”们绝对不是一种东西。
不但看上去的形态不怎么样,沏出来的颜色也没有吸睛之处,且闻上去的气息并无浓郁香醇味,就连喝到嘴里,也是一股怪怪的口福
然而,就在即将咽入喉咙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唇、舌、喉、咽几个部位同时膨发。
不清那是嗅是味还是触的神经反应,反正那几个部位在瞬间感受到了特殊而又不同的刺激。
“真是绝了!”铁子不禁轻声赞叹道。
武家爸爸早已出屋忙活他的事去了,武妈妈似乎有些耳背,并没有在意客人发出的感慨。
她这会儿关注的只是,什么时候给客人把茶再给续上。
不一会儿,门口就热闹起来,先是孩子们放学回来了,然后是丁娟娟也下班了。
房子大就是有这个好处,客人来了一落座,家饶活动基本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各人有各自的屋,尤其是两个孩子,都把卧室选在了楼上。
进了家门,跟客人和家人打过招呼,噔蹬蹬上楼,往自己房间里一呆,谁的事也不碍,谁也碍不着他她的事。
丁娟娟跟铁子聊了几句,便主动留他吃饭。
虽铁子铁齿铜牙坚持不留下吃饭,见到武文杰后只聊几分钟便走,但丁娟娟不能不有所准备。
只有房子足够大时,才有底气在留人吃饭的时候,潇洒地来一句“不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嘛”。
真的不是谁都可以随口这样的,就拿武文杰来吧,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也轻易不敢这么。
今晚武文杰下班回来得还真不算晚。
丁娟娟在准备晚饭之余,悄悄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家里来了客人。
临挂掉电话时,武文杰又专门问了下丁娟娟,那位铁总带没带大包包。
丁娟娟当然有心,自己前后左右看了几遍,怕不把牢,还专门找了在家的爸妈询问,几经确认,得出结论:铁子是空手来的。
武文杰风风火火赶回家,热情地与铁子问长问短。
他真的无心向铁子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诉他,“那种把我吓出一身冷汗的好意,以后再别弄了”。
祝贺完乔迁之喜,再祝贺升职之喜。
武文杰听着祝贺,心里当然高兴,而更让他开心的是,铁子他们公司新近干的一桩漂亮活。
给动车做配套,诸多相关企业岂肯错失良机,纷纷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然而,由于都是市场行为,作为主机厂,也只能由着各路神仙结合自身实际施展,不好指派什么。
这就难免“肥活”众人抢,“瘦活”无人睬的局面。
铁子却逆势而上,主动拣起了最瘦的一道活,不计成本,不惜代价,争分夺秒拿了下来。
这给众配套商树了个好样板,工厂也打算在机制上对这种行为予以鼓励。
这件事,让武文杰颜面大涨,有力推动了他牵头的工作。
当着铁子的面,武文杰感谢再三,并恳切留他在家吃个便饭。
铁子推有事,起身就走。
临出门前,他从兜里掏出个纸袋,顺手放在了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