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暮古,日落月起,连飞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时而,他感到全身滚烫,时而,又感到寒冷刺骨。直到某天上方突然大亮,他赶紧闭上双眼,只感到轻飘飘地被人抬到,又被人放下,从室外移到了室内,终于躺在了床上,再也支持不住,昏昏睡去。
宫内太医署,各路御医已经聚集在一起讨论了良久,从边境送来的士兵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如果再不试出有效的药方,这恶疾恐怕就无以为治了。
胡太医缓缓起身,脸色凝重地说道:“现今能试药的人仅余三四,留给我们的时间和机会都不多了,我建议加大药方中生草乌的剂量再试试。”
“胡太医是急糊涂了吧,”另一位刘太医立马反对,“生草乌含有大毒,若是再加大剂量,莫说治不治的好,药一下去,心肝肾脾已经损伤大半,人恐怕也废了吧。”
“那你说,还要什么好办法。”胡太医不服气地说道。
刘太医看向太医令徐淼,说道:“依老夫之见,可以试试用针灸的疗法逼出内毒,再试以汤药。”
胡太医冷笑一声:“刘太医可别忘了,我们这次可不是光治好送来的那几个人就行了,边境战事在即,军中还有大量患有恶疾的人等着救治呢,用针灸不知道要治疗到猴年马月去。”
“好了,不要再吵了。”太医令徐淼终于发了话,只见他脸色铁青地训斥道:“你们这一群人,吃着圣上的皇粮,天天呆在太医署混日子,待真用到你们的时候,尽出些馊主意,一个都指望不上。”
众人不语,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徐医令见众人都不说话,语气稍稍缓了一些:“今天会诊之前,我收到了一张密信,上面说民间有家郎中曾在外游历时遇到一家猎户,也是在食用过野味后发生了类似的症状,那位郎中便在猎户打猎的林子中找到了一种草药,再辅以连翘等其他中草药,治好了那猎户的病,信中还附上了详细的配方,你们觉得可以一试否?”
“这……,”胡太医开了口,“可知此信是何人所送?”
徐医令摇摇头:“会诊之前就放在我书桌上,也没有其他人看到是谁送的。”
“老夫倒觉得,值得一试,万物相生相克,药毒制衡,以信上所言,在病源附近寻得解药也不无道理。”刘大人赞同道。
其他医官窃窃私语了一番,最后都一致同意尝试一下。
“好,既然大家都认为可行,那即刻就让那个叫陆连飞的兵士试试吧。”
连飞刚走过奈何桥,前方孟婆端起了一碗汤递到他手上,笑吟吟地说道:“喝吧,喝了之后今尘往事尽数皆忘,今世债缘也一笔勾销。原少侠转世之后能投得一户好人家。”
什么,喝了这碗汤就啥都不记得了?连飞连连摆手:“不不不,我答应了还要回去找我姐呢,再说,我好不容易能入伍打仗了,这都还没一展身手呢。”说完便要往回走。
那孟婆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恶狠狠地说道:“过了这奈何桥哪还有往回走的道理,快把他给我按住。”
周围冲出来几只长相丑陋的恶鬼,一下把连飞按到在地。连飞用力挣扎,却丝毫动弹不得。
孟婆端着那碗汤,施施然走过来,凑到连飞眼前。连飞闻着汤味又臭又苦,闭紧了嘴巴翘着头。
孟婆嘿嘿一笑,伸出手使劲拧转着连飞的耳朵,连飞不禁大叫:“痛!痛!痛……”又苦又涩的汤汁立马从嘴里和咽喉里流了下去。
只听见孟婆在一旁得意地大笑,连飞知道轮回已成定局,禁不住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身边的事物全都旋转了起来,越来越快,连飞赶紧集中注意力,想尽力留下今世的记忆,脑中只闪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深棕微曲的秀发,红扑扑的脸蛋儿,嘴里还吃着糖葫芦,这是?连飞只觉头昏眼花,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努力将双眼打开一条缝,明亮的阳光立刻进入眼中,这是哪里?连飞努力回忆着,自己喝了孟婆汤,按理说现在应该投胎转世了,想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只见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
完了完了,看这光景,这投胎后的命也不太好啊,连飞心灰意冷地重新躺下,觉得肚饿难忍,便提起一口气,使劲大叫起来:“啊……”
不对啊,不应该是一声明亮稚嫩的婴啼吗?为何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晦涩嘶哑?
还没等连飞想明白,门突然被撞开,几个全身裹着白布的人跑了进来围在床边,只看得见露在外面的一双双眼睛,正欣喜而激动地看着他。
连飞疑惑地看着他们,只见其中一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边跑边喊:“醒了醒了,那个兵士活过来了。”
那个兵士?难道自己没死?
连飞用手摸摸自己,果然还好好的,心中一喜,看来自己是被治好了,边境的将士们有救了。
锦兰苑内。
吃饱墨汁的狼豪正在宣纸上挥洒自如,随着每一笔的起落转承,都伴着微微的清脆铃响,必须要走近了才能发现得了,原来是握笔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小巧的金铃子。
待最后一笔提起,书写的人微微皱了皱眉,问旁边立着的婢女:“怎么样,有没有比上次写得好一些?”
那婢女自然而然地夸道:“公主蕙质兰心,学什么像什么,这行书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新手写的呢?”
被唤作公主的女子抬起头,鼻高眼深,正是碧离公主。
“公主,”旁边的婢女柔声说道:“刚左侍卫来了,说有事情要禀告公主,奴婢见公主刚才在专心练字,便没有告知,现在要让他进来吗?”
碧离的眼中亮光一闪:“快快有请。”
不一会儿,婢女便领着左侍卫来到了屋中,碧离屏退了所有婢女,才轻声问道:“怎么样,那方子可有效?”
左侍卫回道:“禀公主,那方子十分有效,试过药的兵士已经转醒,据说醒来后胃口大开,已经吃了三只鸡,两条鱼,半斤米饭。”
碧离“噗嗤”一声,情不自禁地笑道:“那就好,也不白费了我一片苦心。”
左侍卫附和道:“公主英明,早早便安排属下在民间重金悬赏药方,不然等太医署那帮老姜研讨出法子,我军战败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帝都了。”
“太医署那群人我还不知道吗?没病的时候硬把你治出个病来,等真有病了又束手无策,指望他们,那陆连飞可能奈何桥都过了吧。”
左侍卫心里暗笑,嘴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似乎对那个叫陆连飞的人格外上心呢。自从上元节后便命属下打听到他为秦王府效力,上次为秦王妃送去了名贵字画,这次听说送过来的士兵中有他,赶紧命属下去民间寻找药方……”
“我可不是为了他!”碧离打断左侍卫的话,“让你调查他,是怕别有用心的人安排他接近我。为王妃送字画,是为了帮助其焕哥哥早立功业,至于这次,更是为了边境那千千万万将士的生命着想。你可千万别误会。”
左侍卫回应:“哦,看来是属下误会公主了,属下给公主道歉。”
“好了,”碧离又拿起了笔,“我还要练字了,你先下去吧,有什么其他的情况再告诉我。”
“是。”左侍卫领了命,便退出了房间。
走出锦兰苑时,左侍卫不禁站住了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自从昭妃娘娘过世之后,这座为她而建的锦兰苑就一直没有人住过,直到后来碧离公主长大了,便央求贤妃娘娘让自己住了进来。公主从小就不喜和人打交道,偏居一隅,如同兰花般傲然盛开。别人都说碧离公主体弱多病,性格冷清,其实只有自己知道,公主冰雪聪明,大智若愚,才能在这险恶的皇宫中生存下去。
可自从遇见了那个叫陆连飞的臭小子,公主好像变了很多,更加愿意向别人吐露一二心声,也更加多了些少女的天真烂漫,只是她自己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
想到这里,左侍卫又开始担忧,那陆连飞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兵,又怎能奢望与公主并肩呢?突然心中一动,回忆起刚才公主写的行书,释然一笑,是啊,那少年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呢,万不能早早下定论。复又抬起头,昂首阔步而去。
碧离舒了一口气,搁下了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只见几行飘逸俊秀的字跃然于纸上: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