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奴看着镜中的自己,自从在那个肮脏的屋檐下被他救起,这副倾国之色便再也没能被掩盖住,而今晚,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镜中的明眸一沉,泛起了层层云雾,美则美矣,却无悦容。
“咚,”窗户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云奴起身来到窗前向外望去,并无异样,正准备回去,眼睛突然瞟到窗户上挂着一朵鲜艳似血的花,顿时全身僵住,一动不动。
是罂粟花。
她当然认得,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的暗号:如见此花,必以血祭之。谁的血?当然是仇人的血。
云奴抬头看着夜空,皓月被层云遮住,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洒下。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这一生都盼着这轮明月能照到自己身上,如同十年前一样。
那时的她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唯一的映象是被不停地卖给别人。她在街头表演过杂耍,假扮父母双亡在街边讨过饭,也被训练过在拥挤的人流中快速偷走别人的钱袋。饥一顿饱一顿地漂泊在人世中,即使是这样,厄运也并没有放过她。
十二岁的时候,她觉察到了不同,周围的人看她的眼光开始发生了变化,即使是褴褛的衣衫也遮掩不住她愈发俏丽的容颜。没过多久,她就被卖到了一个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地方。
那里只有男子来光顾。肥胖的男子,羸弱的男子,一脸麻子的男子,满口酒气的男子。
双颊涂着厚粉的老妈子瞟了她一眼,尖着嗓子说道:“等你以后学会了伺候男人的本事,有的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从此炼狱般的日子便开始了。细针扎得她再喊不出痛,光着身子浸在寒冬的冰水中,三天水米未进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这些都没有让她低头屈服。她以为咬牙坚持到最后,那些人终会拿她没办法,放她走。
直到那天晚上,她突然感到全身无力,眼睁睁地看着老妈子用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她,让人把自己抬进一间芬芳华美的房间。又眼睁睁地看着三个陌生的男子在她跟前宽衣解带,将手伸进她的衣裙之中……
那晚的月很圆很亮,她一直盯着窗外的那轮明月,觉得自己都被它照化了。
后来她是被冷醒的,已是半夜,身上却不着一物。
她艰难地起身,把地上凌乱的衣衫捡起重新穿好,然后在床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便迈步向后院走去,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那里临河。
河边并不黑,河上还反射着莹莹月光。她试探性地向河中迈出一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冰凉刺骨。
于是,她慢慢向前走去。
“你在干嘛?”头顶上突然传来人声。她寻声看去,头顶的桥上站着一位玄衣少年,眉头紧蹙,冷峻无双。
她不知怎么回答,就这样半截身子浸在水中,低头不语。
岸边传来嘈杂声,老妈子带着人来找她了。
“死丫头,我花这么多钱把你买来,本都还没回,你竟然还想着寻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说完便使唤身边的下人将她拽回来。
巨大的绝望袭来,她知道回去后只会生不如死,不再有丝毫犹豫,纵身向前跃去。然而还没等意识模糊,一只手便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将她用力向岸边拖去。
回到岸边时她已经浑身湿透,发着抖跪在老妈子的身前。
老妈子俯身捏住她的下巴,一口唾液吐在她脸上,洋洋得意道:“进了我鸾春阁,你这贱命就是我的了,可由不得你自己做主。而且……”老妈子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阴阳怪气地说道,“朱公子他们还特意嘱咐了我,你这身子可太香了,他们还没尝够呢。”
心中突然像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地堵实了,跪在地上的她嚎啕大哭起来,像是饿极了的婴儿一般,然而周围的人却像看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姑娘我买了。”嘈杂的笑声中传来一句冷冷的话,但每个人都听到了,不约而同向一旁看去。
正哭着的她也侧头望去,桥上的那位少年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岸边。
老妈子见是一位少年,起初并不在意,但因着职业本性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衣品不凡,气质卓越,知道此人非富即贵,语气便稍微缓和了些:“这位小爷,我在教训自家奴婢呢,让你见笑了,我这便将这贱婢领回去。”
“你听不懂人话吗?”少年的目光如一柄冷剑射向老妈子,“我问你要多少钱,我要买了她。”
老妈子见少年当众让自己难堪,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两下,又尖着嗓子说道:“小爷真是豪气啊,只是我这个奴婢有点贵,要五百两银子,我怕小爷……”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一个锦袋被扔到老妈子脚下。
少年冷哼一声:“这里面的钱绰绰有余了,拿了快滚吧。”
老妈子忙不地捡起钱袋,打开一看,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小爷真是痛快人,怪我有眼无珠,刚才的话千万别放心上啊。”
说完一把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少女,用袖子替她擦掉了还残留在脸上的唾沫,一边小声嘀咕着:“算你运气好,遇着贵人了。”
又对着少年方向大声嘱咐道:“以后好好伺候小爷,别再想不开了。”这才领着其他人匆匆离开。
岸边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
少女低着头,肩膀因刚才用力的哭泣还在耸动着,少年的影子向她靠近了一步,她却本能地退后了些。
影子停住,传来少年低沉轻柔的声音:“如果你想回家的话,我给你些盘缠,你便回去,如果你没有家的话,我可以把你安排到我朋友府上去做工,绝不会亏待你的。”
她一愣,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自己做选择,不禁抬起头看向那人。朗朗月色中,玄衣少年脸上是还没褪尽的稚气,眼中却藏着忧郁和疲惫,让她心中一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大声说道:“让我跟着你吧,做什么都行。”
少年怔住,随即一笑:“跟着我会吃很多苦的。”
“我不怕吃苦,我什么苦都吃过……”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股子坚决。
少年思忖了片刻,又问道:“你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倒有些不方便。”
“可以的话,你帮我取一个吧。”
“嗯……”少年侧头,“要不叫阿悦吧。”
“阿月?是月亮的月吗?”
少年笑着摇摇头:“不,是‘女为悦己者容’的悦。”
女为悦己者容。
云奴露出天真的笑容,今日我打扮得这么美丽,他终于能看到了。
回到镜子前,云奴从首饰盒中拿出一个木簪,细心将其拧开,簪中是空心的,装着白色的粉末,又将白色粉末均匀倒在右手的金手镯外侧,那白色粉末一遇到金镯,立刻附着在上面,变得无色无味。
将木簪放回首饰盒,云奴又拿起盒中细长的金珠点翠簪,轻轻插入高髻中,对着镜中人妩媚一笑,轻启朱唇:到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