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东郦宏武十三年
夜中,青草边,池塘处,蛙声一片。
江水粼粼,惊动了沉寂的夜扉。
君好坐在亭中,面前的案台上摆着一具棋盘,还有在旁的一盏灯烛摇曳生姿。
晚风拂过枝头,带走几片春的印记,落红满地,风亦掠,尽处起舞,飘过亭前,落在那线路分明的棋盘上。
君好右手支着下巴,眼睛微闭着,但左手那如葱般的中指还不时的敲打着黑子。
匀匀敲棋响,缓缓脚步声。
“夜已深了,这对棋者恐怕是来不了了。”一道低沉雄厚的男音传入她的耳中。她听这声音略感熟悉,慢慢睁开了她那半闭着的眼睛。君好转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正缓缓步上台阶,行至她跟前。
虽然刚才闻声时便已十之八九猜到是何人了,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时,依旧显得有些惊措,但那神色只于一瞬便消失殆尽了。
君好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语。眸色不惊,可深处却涌起了千万层浪,不禁暗自思忖道,“近日的行踪,怕是那位已经知晓了。”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说道,“这盘棋下得可真是妙啊。”君好听罢微微一顿,伸出手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拿起,白子黑子分别放入不同的玉瓷碗中。结束这一番动作后,方才再次开口说话道,但目光却全然不在来人身上,“听闻雨歇公子棋艺高超,不如与我对上一局”语罢,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陆雨歇,嘴角上扬,颇有一番挑衅的滋味,说道,“如何?”
陆雨歇走了几步,亭中静谧,虽故意放轻脚步,但依旧扰得栖在树上的鸟儿离巢。
他说道,“若要论及棋艺高超者,当属东都才女姜婉妘。姑娘说在下棋艺高超,怕是谬赞了。不过今夜月明风清,花荫瑟瑟,双星耿耿,如此美景,如不尽兴,恐愧了如此嘉夜。也罢,就让在下区区劣棋来会一会姑娘。”
君好一笑,说道,“公子请坐。”
陆雨歇应邀欣然前来对坐。君好执黑子,陆雨歇执白子。君好先执起棋子,没有多思便直接落下,落子之后,手又在玉瓷碗中拿起一颗,边说道,“听闻公子上个月还在吴县,这吴县与东都相隔千里,怎么回来得竟如此之快。”
陆雨歇落下白子,说道,“两个月前就已经赴了吴县,处理好公事之后还想留在那儿几日处理处理私事,哪知王命急宣啊,这骑上千里马就赶紧赶了回来。”
“哦?”君好发出惊讶的语调,可脸上的表情一丝不变,问道,“不知所谓何事啊?”
陆雨歇观察了局势,然后拿起白子,考虑周详的落下,并且说道,“这所谓何事,君好姑娘还会不知么?”
“公子真是抬举我了,我又不是万事通,哪能事事皆知啊!”君好仔细的观察局势,眉头一皱,只是一下,却也被陆雨歇看得清楚。
“真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啊,君好姑娘方才下错了一步,即便后来的每一步棋都是考虑周到的才落下,下得有多好,可是错棋毕竟不能撤回,这也就坏了一整局。您说,我说的对吗?君好姑娘。”陆雨歇说道。
“公子话中有话啊,可是我愚资驽钝,未能懂得公子之意,还请公子指明。”君好看着这盘棋,自知胜负已定。
“姑娘天资聪颖,怎会不知在下在说些什么呢,棋局不思便骤然落子,怕是将来要悔棋啊”。陆雨歇说完,看着君好,一笑。他知道她会懂得他话中之意的。
君好听罢,终于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陆雨歇,淡定的说,“已是定局,悔了又能怎样呢”言罢,起身,拿起了灯笼,转身欲走。
陆雨歇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里更多的是赞赏。
二
竹林深处,有一处竹屋,前面是用篱笆围成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架秋千,正在随风轻摆。进入屋子,虽然有些小,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招呼客人的大堂。北面有条竹帘,掀开竹帘,就是卧室,只是小了些。床在这屋子里算得上是大物件,因此一进屋就看得清楚,楠木床,挂着个月色秋罗帐子,上面坠着一个小金铃。
靠北窗下,放置了一张琴桌,桌上放着一把伏羲古琴,正对着窗外修竹数竿,十分清雅。
君好坐着,素手轻抚琴弦,桌上焚上了一炉香。这是今早突来的灵感,就时便写下了乐谱。君好闭目弹奏着,将整个人都沉浸于中,一曲罢,总有些不如意,拿起旁边的笔轻轻蘸了下墨,对着乐谱修改了起来。
改罢,将乐谱置在一旁,她伸出手,重新弹起。
此时和着琴声,隐约可以听到来人那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此时此刻,君好神情微顿了一下,手下抚琴动作却不曾停歇,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眸流转间掩住霎那深思,不过一别眼的时序,她的注意力回到了琴上,依旧认真抚琴不语。那人轻推门扉,她依旧无动于衷,弹得更加起劲。
曲毕,她又细细回味,刚才弹得那一遍似乎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位不速之客。
“不知兄长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君好淡淡的说,言语却隐约透露着一丝不悦。
“无事”,来人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直接拿起了桌上的乐谱,仔细的看了起来,并且说了一句,“只是做兄长的来看望一下自己的妹妹罢了”。
君好说道,“既是来看望小妹,小妹如今无恙,要坐或要走,还请兄长自便,勿怪小妹招待不周。”说罢,又重新弹了一遍。
在这期间,来人仔细的看着乐谱和听着君好的琴声,有一瞬,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弹琴并没有弹错,只是总觉得那一处有些突兀。
“阿珝,我还是劝你不要再与这件事扯上关系。”少顷,男子拿着乐谱走到书案那边,就地而坐。脸上并无任何怒色,极度温和的说了这么一句。
“哦?可我已经完全涉进此事之中,要全身而退怕是有些困难。”君好轻笑一声。
“若此时撒手,便可全身而退。”男人伸出右手,左手扶了扶袖子,右手拿起毛笔,轻蘸笔墨,在乐谱上写了些什么。
“不可能。”君好突然间将手覆在琴弦之上,声音便戛然而止了。她回过头来,看着坐在书案上的男子,恰巧正看到他在自己的乐谱上勾画了些什么。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说道,“若是从一开始就不曾管过,此时我也不会插手此事,可既然我已经管了,除非我死,否则我坚决管到底。”君好坚定的说。
可男子脸上并无讶异之色,似乎所有都在他的意料之内,脸色和缓,说道,“可你认为你管得了吗?还是你以为只要你插手此事,便可把一将死之人原地复活。”
君好没有说什么,只是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可他依旧不为所动。她开口说道,“你来此处便是来嘲笑我的能力?”
“非也,我此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事,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你也应该清楚,管了此事,此后果是什么,莫要意气用事,将来追悔莫及。”言罢,恰好也放下了笔,然后仔细的看着乐谱,脸上表情依旧,并无任何波澜。
“可他是”君好看着那个男子,话还没有说完,男子接过话说,“不论他是何人,有些东西,孰轻孰重,你当有所分辨。”说罢,他拿着乐谱起身,走到君好处,将乐谱放在琴上,说道,“怎么不见你那位?”
“昨夜就见他不得,估计是有事,先回南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