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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京城,对于白启鸣而言意味着离开故土和熟悉的一切。
而对于一个有志从仕的青年来说,亦是断绝了宦海通途。
白启鸣只是迟疑了片刻。
“如果可以救下父亲的性命,何况南京,将我派遣戍边、流放外岛也无妨。”
青年的真挚绝无虚假,在莫迟雨的注视下双目毫不闪避。
于是莫迟雨点点头。
接着,他忽然换了一种更为柔和也更为诚挚的口吻,告诉白启鸣:
“我出生的地方曾经饱受瘟疫之苦,与我血脉相连之人尽数死去,只剩下墨烟,算是我的远房甥女——我想你或许就明白,她对于我而言确如女儿一般。”
白启鸣有一些惊讶。
这意味着……
这丝情绪被莫迟雨收在眼底:“或许你已经知道,墨烟是裕平王齐柯律的私生女。她的母亲并没有嫁给他,因此墨烟也未被宗人府记录于帝王家的名册之中。”
“墨烟的确有告诉我一些……”
——只不过,墨烟并没有说自己是裕平王的“女儿”。
莫迟雨点点头,接着更加快速地说下去:“墨烟儿时患过恶疾,因此身体稍微有些异于常人。至于那病是否还留下其他的隐症,不得而知。不仅如此,从前国师曾替她卜卦算命,说她是命气早该断绝之人。”
白启鸣惊讶于墨烟所受苦难的同时,困惑于莫迟雨告诉他这些的原因。
莫迟雨注视着他,继续说道:“国师还说,她的命数不好,命格凶险,与此京城之地不宜。”
随后,莫迟雨便沉默下来,似乎在等着他做出反应。
白启鸣愣了片刻:“您的意思是,希望我陪同墨烟到南京定居?”
莫迟雨的面色平静漠然,难以窥探真意。
然而,他长久不语,这透露了与白启鸣谈论此事对他而言也非易事。
“是,我希望如此,”莫迟雨终于开口,一字一句缓慢吐出,“但也不仅如此。”
白启鸣等待着。
“我需要你娶她为妻。”莫迟雨说,“并且残老不弃、此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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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启鸣将那天莫迟雨与他所说的事简略告诉墨烟。
他们原本就都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年轻人,加之现下情况之于二人来说非常复杂,不得不商议——哪怕无法互相解决对方的困扰,但光是说一说,似乎也可以得到安慰。
可是没过多久,二人就陷入了沉默。
原因也显而易见:事情太过不明朗了。
白启鸣还未将莫迟雨相助的事情告诉父母,遑论他答应莫迟雨的那些承诺。
墨烟更是神魂不定。
她意识到自己被莫迟雨蒙在鼓里,这本身便令她如坐针毡。何况她压根无法从“自己已经与白启鸣订婚”这件事中彻底回神。
她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忽而喜忽而忧,甚而蔓生惧愤。
“我该走了。”她说着,想要站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手中还紧握着那块玉佩,以及白启鸣的手指。
她盯着二人的手看了一会儿,直到白启鸣脸色发红地将手抽回去,冲她笑了笑。
墨烟感到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又暖又痒,就像泡在温水里。
她惊异于人会因相悦而产生如此奇妙的感觉,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在春风里飞扬漂游。
她将那块早已捂得温热的玉璧塞进衣襟内,通红的脸上大眼睛用力眨两下,又用力点点头。
“我会做好的。”她低声鼓励自己。
“嗯!”白启鸣不假思索、无条件地肯定道,“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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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回到宅邸,在前往督主寝院的路上看到王小燕。
“督主已经睡下了。”王小燕告诉她。
他似乎已经知道了今天傍晚发生的事。
“你若要找督主,还是明日吧。”他语气柔和地说。
“小燕哥哥,你也知道督主嫌我碍事不想要我了,想让我去南京?你是早就知道的,是不是?”墨烟在王小燕面前总是忍不住撒娇撒泼,口不择言。但这次她说完以后很快就后悔了。她留意到王小燕疲惫忧郁的神色。
王小燕没有怪她,仍是笑了笑:“墨烟,你的命和这京城犯冲的,督主要你走,也是为了你好。”
“可既已收养我多年,何以现在却忽然要赶我走?”
“女大当嫁,怎能说是‘赶’。”
“是……是因为裕平王?因为他如今——”
“你是东厂提督近侍。与裕平王没有相干。”
“可事实不是如此。”
“墨烟,你别多想。”王小燕站在庭廊的圆洞门里,提着灯笼,细雪自两侧扑簌而落,“你知道的,我和督主都把你当做小妹小弟带着照顾。世情会变,但人心不假。”
墨烟明白,自己现在若是把心中的苦闷疑虑化为言语胡乱倒出,不过是根根刺伤双方的乱箭,徒增痛苦而已。
她微闭了闭眼睛暂清心绪,转而道:“小燕哥哥,你最近有去看过扶柳姐姐吗?”
王小燕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怎么样,那个小王爷还缠着她?”
王小燕话语迟疑,但最终还是笑着说:“乐平王大约是认真的。据说他已去求过刑部和礼部,要勾掉扶柳的名字,为她赎身,再接她入府——十有八九是真了。”
“扶柳姐姐同意?”墨烟惊诧地问,“她说过她已拜花夫人做娘亲,以后要接过揽月楼生意的!她说她不会嫁人,她喜欢吟风弄月、自由自在……”
“她同不同意,有什么用?”王小燕像是察觉自己语气尖锐,霎时顿了顿,再开口时已恢复了温和,“这是好事呀,墨烟。乐平王可是愿意让她做妾室的。乐平王的妾——这比其他娼女被买走做府姬的命运不知好上多少了。扶柳若是还能生下争气的儿女,以后有的是福气享。”
墨烟虽说不通人情世故,但还是能够准确感知身边之人的情绪。
“小燕哥哥,可是你到底怎么想?”她固执地问。
“我?我怎么想……”
王小燕的视线左右慌张地动了动,最终落在灯笼散发出的暖光上。
“我怎么想……我希望她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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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白启鸣:“既要嫁娶,还有诸多事宜。比如,生辰八字该对一对?”
莫迟雨:“不必。想来肯定不合。”
“……那,聘礼嫁妆?”
“你尽力交付心意即可。”
“……那,媒妁之言?”
“不必,你我定下就好。”
“婚期总该算好?酒席可要置办?”
“我会定。”
“拜高堂时如何置座?”
“我会再做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