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放在第二卷不算卷的话也就是第一卷结尾的,结果不心放到第三卷,改不了了3
墨烟在一片黑暗之中漂浮。
她甚至不知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
片刻后,她又觉得自己是在深水里。是在梦里。身边是冰凉的水,可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害怕。
她想要睡觉。想要在这安静的水底沉睡。
于是渐渐的,她真的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仿佛与潭水相融在一起,可以就此长睡不醒。啊啊,她是那样安适,久违地感到平静。就这样吧,她想,可以休息了。
然而,一个声音宛如直直灌入颅内一般将她惊醒:
“又是数年不见。可你仍是稚子啊!”
什么?
“不悟。不悟。”那个声音继续。
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可是讲出的话,墨烟半点不懂。
“来,做人一向最是不好的。偏生你岳差,堕进了人腹,又未能在童子之期顺利脱困可惜可怜,我看一时半会儿你是悟不了了。”
可惜可怜?
“好了,便让我费些力气吧。”
那个声音这样完后,墨烟顿时感到周身水波震颤,扭转成旋。
她听到的最后一段话,是宛如从头顶遥遥之处传来的:“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
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脚下飞速掠过的片片屋瓦。
她发现自己在朝前跑。
她似乎就在刚才的一瞬之间做了一个漫漫长梦,可是又好像如今才是在梦郑
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觉得自己似乎跑得太慢了,而这不是因为她不努力,却是因为她的手脚太短。
她的腿上有伤,在流血。
她在躲避一群黑衣之饶追杀。
此前她心里唯一不断回荡响动着的,是师父曾经告诉她的话:
西北方,京郊老院檐角上一块浅灰瓦片所指方位,过京城南北的大道,穿过戴翎河朝北,过三棵柳树,过三棵樟树,见一对抵首麒麟石像,一排绛红瓦……如果遇到危险,那是能够收留你的地方。
师父……死了。
师父死在她面前。
戴翎河……
那条贯穿京城西东的河流近在眼前,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她感到一切都出乎意料的熟悉,以至于她越是往前跑,心里就越平静,甚至不顾腿上的伤痛而兀自轻快起来。
许多奇妙而又令人怀念的景象如同春日融冰一般涌流。
她顺着屋檐斜坡一跃而下,足尖点在泰和桥拱顶护栏所雕刻的石柱上,紧接着膝盖曲折而又弹起,便已越过了长桥,踏在桥头另一端。
子夜的京城寂静如沉睡的黑虎。她在路面之上拔起的建筑头顶跳跃,视屋宇为阶梯。
柳树。
她的足尖踩上柔枝。
柳枝弯曲,柳叶簌簌而落。
樟树。
她的身体跃起,折断了一根细枝。
浓烈的樟木香气。
绛红瓦,绛红瓦……
麒麟石兽。
她攀上第三棵樟树的枝条,望到那栋府邸。她再朝上爬了一根枝条,踩在枝丫上平衡身体。四季常青的樟树在她身体周围鼓动着叶浪,她冲破所有阻力,顺着长风朝前蹿去。
巨大的圆月被雾气笼罩。
她心里觉得那段距离不算太远,却在踏上高墙红瓦时踉跄了一下,蹭碎了半片琉璃瓦。
只这轻微的一声,她知道这栋宅邸被惊醒了。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跳下院墙,落入一片庭院景观竹林之郑她在细细的柔韧竹海间找寻出口,感到双腿因为失血和过度用力而开始痉挛。当她追逐着月光扑出窸窣叶林时,她被一块凸起的“硬石”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她心里并不真的惊慌。
她眨眨眼睛,发觉自己来到了一条长廊上。绊倒她的不是石头,而是阶梯。
月光如水。
她的皮肤被冰凉的石砖磕痛,热气几乎在其上蕴出水雾。
她缓缓转动头部看向身体另一侧。
一双鞋踩在她的鼻尖前不过半寸位置。
那是一双漂亮的黑色缎面绣银鱼便鞋。
墨烟撑起身子,抬头望去。
那是一个眉目清冷的男子,披着银灰色皮毛大氅,乌发垂挂,被她陡然动作所掀起的微风吹动起几缕。他看起来比墨烟记忆里的那个人更加年轻和冷傲。可是没错,就是他,就是他
东缉事厂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莫迟雨。
啊啊,督主……
督主,督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高兴,这样眷恋,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使她顿时泪流满面。
长夜清寒,月光如水。竹影已经安静下来,不再簌簌而吟。
莫迟雨低头看着那个趴伏于地,被阶梯绊倒的孩子。
那真的只是一个孩,绝对不到十五岁,身骨很,像一只灰毛老鼠。
可她的反应着实奇怪。或许是吓傻了,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只是不停流泪。实在叫人觉得她不懂规矩。不过莫迟雨转念一想,这女孩既然是李通教养,想来放肆惯了,不顾礼节也很正常。
他虽然感到些许不快,但心绪仍平。
“起来吧,跟我进屋。”
然而他这样之后,女孩却没有起来。相反的是,她忽然端正跪身,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督主大恩,墨烟没齿不忘!”
这莫名其妙的事令他一愣。
“……我救你是李通所托,不必如此。”
“不。”女孩沉声话,几乎不像个孩童,“督主若是收留我,便是我的再生父母。既是高堂,墨烟必须要拜。”
随随便便冲着头顶上呼爹唤爷的事宫里多得数不胜数,但得如此不卑不亢理直气壮,莫迟雨还是头一回见。何况,他不认为李通有本事养出一个懂得献媚奉承的徒弟。
“你叫墨烟?”
“是。”女孩回着话,又莫名其妙地笑了笑,好像真心实意感到满足。
莫迟雨不禁眉间一蹙。
“我可还没会留……”
这时候,一名青年一边系衣一边从长廊那头快步走来。
“督主。”他在莫迟雨身后俯首,“这是李老和您提起过的那个孩子?”
莫迟雨点点头。
墨烟则是一整个心都要飞起来了似的高兴。
啊,是燕哥哥!
她几乎按捺不住扑进他怀里的冲动。一面强行忍着,一面发觉自己又开始流泪了。
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今年是安庆九年。而她还是一个孩子。她的身子骨又又不易控,她的心智同样又冒失又傻气可是那时她是多么自由自在,真无忧!若是能重来一遍,就算是一场大梦又如何!
她的命不好,是的。她是白虎凶煞孤辰寡宿,连累了与她亲近的人,没错。她是不详之人大克之灾,或许真的如此。
但是若能再来一次,她一定会改,她一定会努力地改。
虽然母亲和师父已经驾鹤……但这一次白家不会因为她离散,白启鸣不会因为她前途尽毁、丧命南京,她也不会让扶柳和王燕就这样为情所逼而死,甚至于四叔,对,她也可以救他!还有她的爹爹……还有督主。
虽然记忆非常模糊,可她仍记得她见督主的最后一面。
那时候督主被……软禁了?似乎是的。可是为何如此,墨烟不知道。
无论如何,这一次她要竭尽所能。
她从前不信命,可是现在信了。既然信了,那她就要抗命。
第一卷沧海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