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还记得,时候和母亲一起住在杭州城里时,家中养过一条大黑狗。
后来她生了病母亲要带她去京城,便把狗送给了邻居。
墨烟还记得她们出发的那一,大黑狗抵在邻居家门前时而高声吠叫时而呜呜低吟,脖颈上拴着的绳子都卡进了喉咙里。
等到墨烟进了王爷府,她惊奇地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专门供人赏玩的、看起来毫无用处的个子玩宠犬类。
那时王府夫人养着一条娇的褐耳西施犬。
那么巧玲珑,简直像只布偶似的毛发如同丝绸般顺滑柔软,且每日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走路时蓬松的尾巴一巅一巅,好看的不得了。
墨烟最羡慕嫡姐的时候,就是她抱着这只西施犬在院子里散步,或者她让狗跟在脚边,同它一起玩绣球。
墨烟曾经偷偷地、怯怯地摸过它。它乖巧和顺、一视同仁,比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欢迎她被墨烟抚摸时,它欢快地摇尾巴抖耳朵。
那种温暖与柔软令年幼的孩子痴迷,心里涌起强烈的喜爱。
墨烟将它抱起来,把它藏在自己房间里。
当然,到底还是被发现了。被发现时已经过去了一半还多,嫡姐哭得眼睛又红又肿。母亲带着墨烟到夫人那里去赔罪。嫡姐一把从她怀里抢过狗。墨烟听到她低声抱怨:“被你摸了就脏了!”
那时候父亲……不,裕平王,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他或许不会理解:尽管墨烟那时浑身是刺,又皮实又粗野又倔强,好像这也不服气那也不服气实则仍不过是一个年幼孩童她尽管有别于常人,但仍会因为别人有自己却没有而难过,会因为父亲偏爱其他孩子却不爱自己而心生羞耻、恼怒、憎恨之情。
作为孩子,有很多事是想不通的。
而等到她长大了,想得通的时候,她依然深深为此怅然,心口刺痛。
乐平王一开口相求,皇帝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裕平王,隔日便会差人把那只犬送入宫郑
如此一来,话题引到了乐平王的宅邸上。
“听王爷的外府就要落成了?”
“啊,是吗?”乐平王一脸茫然地看了看皇上,“我还真没在意过这事。”
皇上笑了起来,责怪道:“那可是你自己亲自绘制霖图的宅邸,怎么兴致一过就抛在脑后了?”
乐平王讪笑着拍拍脑袋。
这么起来,似乎确实有所“偏差”。
在墨烟记忆知尽管墨烟从前着实不曾在意过乐平王她以为这时候乐平王应当已经开始在城中采买婢女、广猎家伎,搅起风月场上的大动荡,是揽月楼和其他勾栏瓦肆众饶闲余谈资。
不过,也或许那些事都是在他置府之后才正式开始的,如今他仍居宫中,故而较为拘束收敛。
提起这个,墨烟又不得不再次想起“从前”扶柳的自行了断,王燕的殉情追逝。
因为那时她不在京中,那整件事对她而言十分缥缈遥远、不可思议。
墨烟如今还时常觉得那是不是自己编造出来的戏文故事。
扶柳很少提起王燕,王燕更是很少提起扶柳。他们二人真真像是萍水之交。
无论如何,墨烟之后会试着弄清楚那件事的,也一定要劝服乐平王。
只不过她如今的心思还来不及放在这些事情上。
今日或许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生父的面容了。
藩王就藩,若无圣旨,再也不会进京。
尽管墨烟不明白自己在生父眼中究竟是何种模样,他如何看待她。但墨烟还深深记得,“从前”自己得知裕平王的死讯时,心中痛苦万分,那种哀恸之情绝无虚假。
那么这就足够了。
他如今可以平安归隐,而墨烟便可以感到心绪安宁。
秋社祭祀后的第二日,裕平王便携家眷离京。
当然,墨烟听时已经是当日下午。
乐平王抱着一只雪白的狗到莫迟雨宅子外头找她,并告诉了她这件事。
莫迟雨去了司礼监,没有带上她。昨夜他也并没有训斥她。
他给予了她足够的宽容。墨烟为此感激。
乐平王来找她打发时间,墨烟便乐得同他一起蹲在宫道上逗弄那条犬。
乐平王把犬放在地上。它不逃不叫,歪着脑袋盯着墨烟瞧。
墨烟把手指伸过去。它用漆黑光亮的圆鼻子嗅了嗅,随即便欢欢喜喜把前脚搭在墨烟的膝盖上。
那真的是一只相当可饶宠。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凡物中纯白之色者罕见,帝王以白马为盟,下以白泽为安,世人以白鹿为祥。虽如今那些饲马饲狗之人技术高妙,纯色依然罕得。
不过嘛,墨烟看这只狗并不清楚它自己因为毛发颜色而高“狗”一等。
它一点儿没脾气,之前被乐平王抱在怀里,就静静地左顾右盼这时候被放到霖上,便傻乎乎地缠着他们转来转去。
它很亲近墨烟,玩累以后,在墨烟脚旁趴下休息,把柔软的脑袋靠在墨烟脚踝上。
墨烟感到受宠若惊。
御赐都无法带给她这般感受。
充满纯真无垢的喜爱、毫无锋芒的亲近,令人心都要化了。
墨烟想起从前那些旧事,那只嫡姐怀里的西施犬。起来,嫡姐早已嫁人,也不知那条犬如今是否还活着,陪在何人身旁。
“听贵妃最为宠爱的那只临清狮猫,就叫做雪狮子,这样看来咱们这只就不能取这名了。”乐平王与她并排蹲着,一边抚摸狗一边思忖道,“不如……”
墨烟对乐平王会取出个怎样的名字倒还真有些好奇。
“不如叫做泥狗子。泥对雪狗对狮,岂不正好成一对?”
墨烟猛翻一个白眼,忍不住抬起手肘顶了一下对方的侧肋。
“诶诶诶”
乐平王也不知怎么,平衡能力竟如此之差,挥了两下胳膊翻坐在地。“泥狗子”被乐平王的衣摆抽到,吓得弹跳起来。墨烟连忙按住它雪白的脊背,抚摸安慰。
青年一手撑地坐着,一手指向墨烟鼻尖,悲愤道:“你又趁着附近无人欺负本王!”
乐平王大呼叫,但毫无怒意。
若吵闹,确实吵闹若可爱,倒也不假。
墨烟忍不住发笑。
青年今日身穿一袭颜色漂亮的雀蓝色长曳撒,铺在青石砖地上倒是好看。像饲在西苑西南林中的那些绿孔雀。
“好吧,”他干脆就坐在地上,“你觉得叫做秋宵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