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环宇自从得了那只裕平王的白犬,每日早晚都亲自带着它到御花园或者西苑散步。
当然了,其实比起散步带来的乐趣,他更喜欢一路上旁人看到白犬,嘴里议论“可爱”“尊贵”“漂亮”时带给他的愉悦福
可惜这只笨狗从来不以为意,只管自己撒欢儿乱走。
齐环宇有时候也分不清是自己溜它,还是它溜自己。
不过只要看到它无忧无虑的样子,齐环宇便觉得心情舒畅不少。
齐环宇的王府已经快要落成了。
皇帝很关照,还特意吩咐国师到新府上做为期一个月的法事,就定在本月十二日也就是四后。来这国师也真是不容易当的,秋社祭祀刚过不久,又要忙着管王爷的新府落成,等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了,肯定还得插空回宫一趟替皇上皇后再祈福。
至于王府的主人,齐环宇本人,自然也因此被皇兄逼着净身凝气五日,不许出宫作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齐环宇便更加热衷于带着秋宵月到处走动,誓要逛遍整座宫城。
但其实,他不愿意长久待在自己的信芳殿,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这他吃完午饭带着秋宵月出去消食,在太液池旁看着秋宵月玩了好一会儿落叶。他抱着秋宵月回信芳殿时,就碰上了那个“原因”。
齐环宇一跨进殿门,便看到一架步辇。虽是步辇,但并非龙辇,也不是皇后和贵妃的规制。
于是他示意左右不要通报,抱着秋宵月走到正殿门旁。
果然,从堂内传出了“李淑妃”的声音:“王妃娘娘,听乐平王府已经落成,您是不是很快便要乔迁新居了?”
王妃则惯来柔和沉婉,话又轻又缓:“圣上命国师做法祛邪祈福,是还要一个多月时候。王爷要与国师先行在新府中落榻,至于妾身,之后才能去的。”
李淑妃快言快语,话几乎是赶着上一句的尾音便出来:“哎呀,这么,王爷他很快就要离宫了?”
“四日后开始打醮。行李都已送过去了。”
“这可真是……想到以后这宫里少了王爷,可要冷清不少。”
“姐姐哪里话。”王妃的声音更轻了,“我想,哪怕外置府邸,王爷他肯定也还是宿在宫里的时候多。”
李淑妃听了这话后,微妙地停顿了片刻。
“也对,”她,“反正这信芳殿从前就是为王爷建的,之后自然也会给王爷留着。想来皇上肯定舍不得他这个开心果,没准就算王爷不回来,皇上也会三两头就要召他进宫。”
“皇恩浩荡。”王妃谦恭地。
“妹妹,我听王爷在这京城里头如今是以风流成名。以后在外有了府邸,想必便会开始纳妾买姬了,妹妹你可要想开些。”
“夫为妻纲,王爷他怎么做都好。”
“这话的……你是真的不妒么?”
“妒忌,七出其六也。淑妃娘娘,请您谨言。”
“……哎呦,我这不就是同您开个玩笑么。”
听到这,齐环宇便决定不听了。
他低头与怀里的秋宵月对视一眼。秋宵月老老实实地回望他。
他轻轻拢住白犬的嘴,蹑手蹑脚朝外走出去。
等到终于走出院外,他总算长舒一口气。
陈吉欢很懂他的眼色,这会儿才步跟上他,从他手里接过秋宵月抱着。齐环宇甩甩发僵的手臂,长声叹气。
“王爷,您看这淑妃娘娘……”
“别提她!”齐环宇不耐烦地呵斥,“能躲一时是一时。本王可决不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
“……是。”
秋宵月不知道为什么旁人忽然都变得愁眉苦脸,但它还是汪汪叫了几声以表安慰。
李淑妃,是武定候之女,也是如今后宫中母家最为尊贵的后妃。
奣朝惯例,皇帝后宫遴选,不看出身甚至有意避免太过高贵的名门之女、不论贵贱,祖制谓之“凡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武定侯如今继承至第四代,中途曾遭贬谪,现在戍守云南一带,的确已经没有当年的煊赫声名。
话虽如此,李淑妃毕竟是侯门之女,且是安庆八年时选秀入宫的,如今才刚满二十四岁,正值青春年少、韶光旖旎的年岁,颇有几分傲气。
偏偏皇帝不欣赏她的傲气,也没有看中她的才貌。
当初选秀时,从民间召集五千女子,严格筛选四次后,她作为其中的佼佼者来到皇后和皇帝的面前。她是何等骄傲啊。这骄傲不是为了可以给族人争光,也不是为了可以留在京城锦衣玉食,仅仅就是因为她证明了自己是这个王朝里最为优秀的女子之一。
但这骄傲毕竟犹如春草,只有短短一季的葱荣。
虽封为了四妃之一,得的也是还算不错的“淑”字位号。但在这宫中,除了皇后和贵妃,其他女人都是一样的。皇帝对自己的发妻还算尊重,对贵妃则宠爱之至至于其他女子,无论是妃是嫔,都不过是道边随意栽种的花朵,偶尔想起,才随意拨弄欣赏几眼,压根都谈不上什么“争宠”。
于是李淑妃也就不争了。
她不争也罢,大可与其他懒得争锋的女子一同绣绣花弹弹琴下下棋写写诗填填词,然而她却一样也不喜欢。
她喜欢上了乐平王。
她对乐平王是“一见倾心”的。
那年她二十岁,乐平王只十六岁。十六岁的乐平王已经因为翻墙与礼部尚书的女儿偷情而“名震朝野”。那桩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收尾便极其哀凉,据乐平王虽然没有真的与那位尚书姐共享过鱼水之欢,但少女为保名节,自愿剃发为尼,被送回父亲的故乡。似乎不久后就病死了。
李淑妃在那之前也见过乐平王几面,但那时乐平王看起来还不过是个孩童。
等到李淑妃在一次宴上再次见到十六岁的乐平王时,惊觉对方已经成了翩翩少年。也就是那时候,她“一见倾心”了。
那时乐平王为皇帝献曲,吹了一支玉笛。
后来过了几日,李淑妃在御花园与乐平王遇见,提起自己也想学着吹笛,乐平王便将那支玉笛送给了她。他的笛声温柔,话声温柔,笑容也温柔。
心既已动了,便怎么也按不回去。
何况身边又冷又寂,更是烧得心火难熄。
在那之后,乐平王一年来过一年,真真地成了游戏人间的风流浪子。可是无论怎样,他都没有碰过后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婢女。
李淑妃想让他破了这个规矩。
她多希望他能破了这个规矩!
庭院深深,她在日复一日的岁月空逝中,不知不觉变得偏执而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