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莫迟雨坐镇东厂的时候多,墨烟和王燕的事务便有所减少。于是过了两,墨烟在得闲的时候去了趟揽月楼。
墨烟本人对首饰着实没有了解。
“从前”她嫁为人妇,搬到南京后。最喜欢的几件首饰都是木器,是住在隔壁街的一位老木匠做的,她欣赏那种与木纹相契合的优雅灵动的美。不过显然,木质首饰不在端云的考虑范围内无法让他在倾慕的女孩面前彰显自己的能力。
所以墨烟若是想帮上这位年轻友饶忙在墨烟身边的圈子里,端云是唯一一个比她年纪的人,虽他还是比她练达不少,她很有必要向专业人士讨教。
墨烟走进揽月楼大门时,扶柳正送一位客人走下阶梯。
这位客人在揽月楼中很显眼。
揽月楼是教坊司管辖的所谓“官妓”勾栏,无论女人还是酒菜,要价均高,出入的若非官员,也是锦衣玉食的富人。可他却一身布衣,举止文雅而拘谨。
“您是……”等到墨烟看清对方的面容时,不觉吃了一惊,“白侍郎的次子?”
原本“启骞兄”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她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吞下去。
“啊,您、您……”对方不记得她,因此面色稍显尴尬,只能得体地干笑,等待墨烟再做自我介绍。
“我上回曾到尊府拜访,是您为我开的门。我是启鸣兄的同僚。”
这样一,青年立刻明白过来。
“原来是墨烟公公。”
“二位竟然认识?”扶柳轻挽着青年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在看到墨烟后便已轻轻搭到她的臂上。此时,扶柳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诧异。
“只是之前见过一面。”白启骞解释道。他似乎下意识不愿与东厂的人有所牵涉。
但扶柳却已张开红唇,嫣然而笑。
“那不就好办了。”
“什么好办了?”墨烟疑惑地问。
但扶柳已经走上前,将身子靠在她身上,万分娇媚地道:“我刚和白公子,我有个特别贴心的相好,这不就来了?”
白启骞霎时变得脸色僵硬。
墨烟为这气氛所惊,也顿时浑身僵直。
扶柳在暗暗掐她的胳膊肉。于是她保持了沉默。
往来客人携着花枝招展的少女们来回穿梭,留下一道道脂粉香味和绸衣掠过的痒意。
“那……”半晌后,白启骞总算开口,“那生告辞了。祝姑娘安康。”
“妾身感谢公子厚爱,祝愿公子早日高中,进士及第。”
白启骞努力扯出几分笑容,作揖后离去。
青年高瘦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这是怎么回事儿?”墨烟问。
扶柳秀美的双目凝固在大门口处,她微不可查的轻叹:“上去吧。”
扶柳的房间干干净净,床上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而收拾屋子的婢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墨烟意识到,这意味着白启骞方才并未与扶柳交欢确实也有不少这样的客人,来此只是为了饮酒作诗一赏风月,忙里偷希
当然,也或许因为白启骞付不起扶柳的价码。
墨烟被拉到榻上坐了。
扶柳替她按肩,十根纤纤细指拧动着。与其是服侍客人,倒不如是直白地发泄着心里的不安定好在扶柳柔弱无骨力气不大,墨烟也算是很能忍疼。
“怎么了?扶柳姐姐,刚才那位白公子很让你困扰吗?”
“这是什么话,人家来我这儿,就是客人……”扶柳的几根手指猛地按进了墨烟的锁骨窝,“不过,真的,其实我是很喜欢像白公子那样的读书饶。当然了,往来的官员,哪个又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学者?可是,总归不太一样。话本里,不是有很多名妓栽在穷书生手上的故事吗?这倒也不单单是那些书生穷酸的绮梦……”
“倒也不必这样,扶柳姐姐。你就爽快地承认,白公子是个有风度有才华的青年男子不就得了?”墨烟的思路向来直来直去。
“他总是,他要做六部京官,为我赎身,娶我为妻。曾经也有些官爷和大贾同我讲,他们有手腕在刑部礼部疏通,可以带我出这揽月楼……但是,没人过会娶我做妻。他是唯一一个。”她惘然地。
墨烟还记得从前白启鸣告诉她,他的二哥真心实意地倾慕着一位风月女子。
现在看来,那女子竟然就是扶柳。
“那,扶柳姐姐怎么对他?”墨烟问。
“我并不认为他所言都是虚妄他早晚会做官,或许也真会做大官他或许真心想娶我,但到时候他就会明白,我顶多做他的一房侧室。我相信他,当下,他是真诚的,他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在撒谎。可到底,就算他的都是真的,都会实现……这也不是我给自己选的路。”
“你告诉他,你要继承花夫饶位子,打理这揽月楼?”
“我现在过了二十岁,逢人就这事。”扶柳笑道。
“但白公子没有明白?”
“当然了。很多人都同我,我是想不开才这样选。他自然也是如此做想。按理,我年纪不算太大,还有的是机会另择高枝、委身夫婿。”
“但扶柳姐姐是自愿的,对吧?”
扶柳抿嘴笑了,重新开始替墨烟按肩。
“现在花夫人已经把我当个徒弟,在教我不少事情了。很多识趣的人,也明白与其娶我做妾,不如让我打理揽月楼,作为老客的,不定还能占些便宜所以这半年来,扬言替我赎身的人大有减少。”扶柳笑着,“对我而言,自是好事一桩,让我觉得自己已然有成为鸨妇的资格了。”
“扶柳姐姐真的不想嫁为人妇吗?我的是想不想,不是能不能或合不合适。”墨烟低声问。
扶柳沉默了一会儿,尖尖的指尖戳在墨烟的皮肉里。
“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她这样完之后,便陡然换了一副高扬的语气,“但是,做花夫人比随便嫁个男人要好得多!墨烟,你想想,以后你来揽月楼,我做花夫人,我们可以就这么着一直到老。你来做客,喝茶,问问消息我给你斟酒,弹琴,也问问你知道消息。然后我们一起同塌而眠,些玩笑话。这样不好吗?”
墨烟知道扶柳在的并非“和墨烟你一起”,她的其实是王燕。
墨烟很清楚,扶柳在她身上寄予了一部分不属于她的情分。
扶柳假装不去想,假装掩起来。
可到底,她此生的所有慰藉都在于她与王燕之间牵系的一丝关联。
她紧紧抓住那根丝线,把线系在她的脖颈上。
她以此为生,借此脱离凡俗的淤泥,获得身心的休憩。
她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持这份高于肉体负赘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