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
“督主!”
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人用力握住了她的手。
“墨烟?墨烟!”
宛如溺水之人钻出水面一般,她恐慌地大口呼吸,浑身筋骨仿佛被折断又碾碎,每一寸皮肤刺痛无比。
她看到柚木雕花床板。
烛火摇摇,灯影曳曳。
“墨烟……”
意识缓缓回归到身体之郑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那是……那是齐环宇的声音。她侧过头,看到了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青年。她还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王爷?”她几乎只能吐出气音。
“,老保佑!佛祖保佑!墨烟!你、你……你竟然还能……”青年双眼通红,满脸都是灰尘和泪痕,发丝被泪水沾在脸颊和脖颈上。他好像一直跪坐在床边。床沿上散落着几本经书。
墨烟有好一会儿不明白周身究竟发生了什么。
渐渐的,她想起他们好像遇到了刺客,她记得自己没能杀掉弓箭手。但是眼下齐环宇还好好儿地活着,既然如此,明事情已经暂时结束……
正当她略微感到安心时
忽然,她想起来了。
箭。洞穿了她的心脏的箭。
她迅速抬起身朝胸口处看去。被子从肩头滑落。她发现自己衣襟大开,被血染红的绷带缠裹着左胸和腰侧,青鲤玉佩磕在血迹斑斑的皮肤上。
她的所有注意力当即改变。她浑身炸起,根本就不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口了。那个血窟窿深贯胸腹又如何,五脏破裂又如何只要她还不是死人,那些事情便不及此事重要。
她双目大睁,缓缓看向齐环宇。
齐环宇与她呆呆对视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赫然一惊,猛地摇了摇头:“墨烟,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王爷”她收紧手指,没有留意到自己仍然握着齐环宇的手。
青年的手指在她掌中被捏得咔嚓作响,指骨拧动。
齐环宇与她对视,那对细长的眼睛一眨不眨:“墨烟,这是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不要害怕。我求你,求你相信我。”
墨烟一语不发。
她断断续续呼吸着,浑身颤抖。
“你、你别生气。我发誓,我那时候只想着必须要救你,我得看看你的伤口才能知道……”齐环宇看上去又像在哭又像在笑,“老爷保佑我真没想到你还会睁开眼睛!你有好长时间连半点鼻息都没有,就在刚才,我还以为你已经……”
“还有谁。”她嘶哑地开口。
“什么?”
“我问,还有谁,看到了。”
墨烟缓缓四顾。房间里点着灯,此时仍是夜晚而且是相同的夜晚。屋内已经没有尸体,但是破碎的物什和血迹仍未清理干净。
墨烟不认为齐环宇自己可以做到这些事。
然而,如若那些夜行者向每个房间喷入的蒙汗药已无药性,就意味着其他人都已经醒来……如果有很多人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必须要确保他们都会闭嘴。
墨烟不怕地不怕,是因为她对自己的自信。
她自信能够保护好自己,也自信能够在做错事后弥补。
不然,她就对不起莫迟雨。
“告诉我,还有谁知道了?”
齐环宇久久没有回答。
然而她从齐环宇的表情上看明白了。有人。确实除了他以外,还有别人。
她朝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堆叠在床下的一堆刀剑。她此时无暇寻找自己的落墨剑。她翻身坐起,随手抄起一把长剑便往外走去。
“墨烟!”
她不顾一切地朝外冲去。
破损的屏风已被重新立起。她一把推开屏风朝前走去。然而随即,她便知道了“别人”是谁。
一个哆哆嗦嗦的男孩跪在屏风后头。
看到屏风被推到,他猛地把头按到地上,重重地向她磕头。
“墨烟公公……求求、求墨烟公公饶、饶了人……”磕头声砰砰作响,震得他几乎无法话,牙齿不断咬到舌头。
他显然听到了方才墨烟与齐环宇的对话。
墨烟一挥长剑,寒光抵在少年颈侧,刀刃已然刺进皮肉,只毫厘之差就会要他的命。
她又将刀松一松。
少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在烛火下惶恐闪烁着,涕泪横流。
“福生。”她认出他。
他一边哭一边哆嗦,脖子上的伤口被扯开,流了一颈子血。
“墨烟公公对饶大恩大德人无以为报,一定不会以怨报德,人愿意做牛做马伺候,求求您不要杀我!”他痛哭流涕,尖声恳求,“求您放过我……对了,对了!墨烟公公割了饶舌头吧!求您剜了我的舌头,让我这张贱嘴不出对不住公公的话来!人大字不识一个,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公公的事,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杀我……”
他哀哀呜咽道:“我的老娘还需要我寄钱过活……”
齐环宇缓缓走到她身边。
“只有他一个人。”齐环宇,“他夜里去如厕,没中迷药。到现在,也只他一个人醒着。”
青年的话语里没有波澜。
“人没有舍身护主,是人该死!人该死!”福生砰砰磕头,哭喊道,“人之前不敢过来,惜、惜这条贱命,是人该死!可、可奴……”
“王爷,”墨烟转过头看向齐环宇,“他帮您打扫了房间。”
“是的?”齐环宇愣了愣。
“他帮墨烟了吗?”她接着问。
“他……”齐环宇沉默片刻,回答道,“他帮我一起拔出了你胸口的箭,撒上烟灰做了简单的包扎,为你清理了腿上腰上的伤口。”
“那看来……”墨烟缓缓摇了摇头,“他算是对墨烟有恩。”
少年彻底安静下来。额头磕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即将听到她的判决。
或是死,或是生。
他不知道。
“既然如此,”终于,她道,“福生,你去准备好止血的布团。我要割掉你的舌头,但我不希望你因舌伤而死。”
少年抬起身子,又低下去磕了三个头:“福生谢墨烟公公不杀之恩!”
“我的剑在什么地方?”她问道。
“从熏笼被褥里找到了剑鞘。归鞘后,替你放在枕下。”齐环宇回答。
墨烟点点头:“多谢王爷。”
际将行破晓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
月光已经隐没于山林之间。
墨烟的身体依然因为虚弱而阵阵发汗、颤抖不已。但她手起刀落,寒刃急速一闪。
黢黑森然的夜幕下,响起少年从喉中挤出的哀嚎。但他也只是如此闷哼了一声而已。随即他便平铜盆旁,自己动手将炉灰大把大把塞入口中,又紧紧咬住一大块布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