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莫迟雨回府时夜色已经深了。
墨烟醒来时,看到莫迟雨正用火折子点亮烛火。
她和王燕的房间是临着莫迟雨卧房而建,也就是,其实是在莫迟雨卧房的背面。夜间只要莫迟雨敲敲墙壁,王燕立刻就会醒来。两个房间之间设有暗门。
然而墨烟通常一睡着就睡得很熟。在这里尤其睡得安稳。
若非之前在永福寺时她同意了睡在齐环宇屋内的熏笼上,她确信自己是被蒙汗药一蒙到第二中午的那些人之一。而当她醒来时,就会在屏风后看到齐环宇的尸体。
“督主。”
莫迟雨示意她不必起身。
墨烟还是坐起来,靠在床头的靠枕上望着他。
墨烟急切地想要知道安庆帝对此事的处置决定。
“督主,乐平王回京了么?”
“已经派人去帮忙了。或许明回来。”
“皇上怎么?”
“圣上还需要考虑。也得等乐平王回京后与他相商。”莫迟雨在墨烟床边坐下,看了一眼床头放凉的茶水,“下午那时候很匆忙,有很多事还没有清楚。”
墨烟点点头,明白莫迟雨是来询问更多细节的。
“你那些刺客身着夜行衣,武功高强,而且为保万无一失,用迷药将整座永福寺里的人全部药倒。”
“应当是如此。虽然我不知道那些药究竟是什么方子,有什么来头。”
“可那不符合常情。若是深夜行刺,只要保证遇刺者屋内无人有还手之力即可。”
墨烟愣了愣:“为保万全,谨慎些行事也并不过分。”
“自然。”莫迟雨颔首,接着道,“你还,你一人杀死了十二个刺客。中箭后无法追踪,于是放走了一个弓箭手。”
“我数过,我的确杀死了十二个人,放跑的弓箭手也只有一名。我认为那时候至少在居士所住院落里,没有别的杀意了。督主您知道,这种事情没办法有依据,只能是墨烟凭感觉来。但是既然在墨烟昏倒后,刺客没有继续行刺,明他们那时已经没有可以卷土重来的人手了。”
“或许弓箭手没有确认你的伤势。他以为你还能继续以一当十。”
墨烟仓促地笑了两声:“如若是这样,墨烟在他眼里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怪物。也对……那时候月光很亮,墨烟浑身是血,双手拿着刀剑,胸口中了一箭还能杀死两个人,而且恶狠狠地跑到院子里……”
莫迟雨停下来。
他的话语平静而不容置疑:“墨烟,我过,不要以你的赋为荣。但你也不要以自己的赋为耻。”
墨烟有些惊讶地看向莫迟雨,好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是,督主。”
“你受了很重的伤。你你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莫迟雨的语气柔和起来,但墨烟觉得这句话不像是陈述,而像是一种迂回的确认。
她有些惶惑地点零头。她觉得莫迟雨好像会对她发火。
“是为了救乐平王。”
“是的,督主。”
“墨烟。”莫迟雨缓缓道,“那不是你的职责。”
“……职责?可难道我不该保护他?他是乐平王,亲王,圣上的胞弟。”她解释着,“我的职责就是保护那样的人。”
“我是怎么教你的,墨烟?”莫迟雨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其中的重量令墨烟抬不起眼睛,“你属于我,属于圣上。不属于其他任何人。”
墨烟忽然有些明白了。
她的的确确惹莫迟雨不高兴了。
因为她在做的事情包含私心,而莫迟雨看透了这些私心。
“我想和乐平王做朋友,不可以吗?”墨烟可怜地问。
莫迟雨看了她一会儿。
他转而道:“只要别变成他人手中的棋子玩物,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你这次太过分了,你若是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知道这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墨烟不知道。
“我尽我所能了。”她有点哽咽。
莫迟雨没有话,但他叹了口气。
墨烟太老实了,连为自己辩解的话都不漂亮,只会实话实。
谋刺亲王当然是一件大事。
然而正因为这是一件大事,一件甚至于动摇子膺命之责的大事,故而不出墨烟意外,这件事没有被公之于众。
锦衣卫和东厂奉命暗查。
这件事理所当然地绕回了这里。
不,实际上墨烟是感到意外的,因为她亲身经历了千钧一发之际的以一抗敌,那种对于被保护者或将丧命的恐惧深刻于心,以至于她低估鳞王对颜面的需要。或者,她高估了乐平王在安庆帝心中的价值。话又回来,她无意揣测他人心中的秤尺。
“让我去调查这件事,好不好?督主,我明白了,皇上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这件事也没必要闹大。我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他们就算有一个团伙,人也不可能很多的,再杀十个、二十个、五十个,多则百个吧,一切就会结束了。”
“别人躲着不干,你偏偏要干。”莫迟雨冷笑一声,“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吧。伤未痊愈之前,别再向我提起这件事。”
等到王燕来给墨烟换伤药的时候,墨烟立刻撒起娇来,求他想办法在督主面前“美言”几句。
“这你就别想啦。”王燕苦笑着,“再这种没油水的活儿,除了你这种傻子谁都不愿意干。你也不习惯做探子活儿,没必要上赶着去惹事。”
“什么意思?”
王燕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似乎顾虑她的心情,但最终还是道:“你也知道,案件既然没有被报到三司,多半会不了了之。而且这件事着实是吃力不讨好,人已经被你该杀的都杀了,逃走的也逃远了……多半,锦衣卫那边不会认真再去查的。至于东厂这儿,得再看圣上的意思,但圣上的私库其实也不宽裕呀。”
“可、可是”
“你着急什么。伤都还没好,心思倒是转来转去。这样多虑是要短命的!”
“燕哥哥……”
“好了。你这两只管休息就是。我知道经历过那样的事,你不容易静下来。但你也知道,身子不好做什么都不利索,”王燕笑着,“身子好了,你再去折腾,督主也少些责骂。”
“燕哥哥是身子好了更挨揍吧?”
“督主可没揍过你。”王燕挑挑眉,“顶多罚跪和打手心。”
“挨揍也没什么。毕竟连穿心箭都杀不死我。”她哈哈笑起来。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王燕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许再这种晦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