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用过简单的早膳，老人接过妇人取出的弓箭，带着两个孩子进到山里去了。

“昨日雪停了，应该会有野兔之类的出来觅食，我们不要进深山，就在外围即可。”老人一边试着弓一边嘱咐。

他走在两个孩子前面，三个人在山里逛了良久。小长安哈欠连连、泪眼朦胧的，林子沐倒是神采奕奕、跃跃欲试。

正当小长安觑着林子沐时，一道破风声响起，紧接着是利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小长安的瞌睡一下子醒了，林子沐早已飞奔上前，扯出深深插进兔子皮肉里的那支箭，在它的皮毛上擦干净血迹，恭敬地递还给老人。

老人点点头，将弓箭递给他，示意他试试。

小长安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断气的兔子，快步过去，将它抱起。

老人看了她一眼，不动神色的收回目光，继续指导着林子沐。

“狩猎时切忌心浮气躁，一定要时刻保持冷静，不可鲁莽，不可自大，更重要的是要细心观察，要记住不同动物的习性，记住它们喜欢什么，害怕什么，喜欢在什么地方筑巢，喜欢什么时候行动等等，你可以通过前人留下的书籍了解，也可以自己去摸索总结。”

少年就着老人所教的射箭技巧，朝着不远处的大树射了几箭，看着自己射出的歪歪斜斜的箭，少年有些气馁。

老人笑道：“你才射几箭就想成功，即使是天才也不是这样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射箭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字，多加练习就是。”

老人说完捏了捏林子沐的手臂，赞道：“这张弓是不错的，看得出主人的悉心爱护，还有你这孩子也不错，这一石的弓，你一个12岁的孩子能拉的开，已经是极佳的了。”

得到了夸奖，林子沐也笑了：“毕竟不能让娘亲太过劳累，所以我从小就帮着分担家里的体力活，什么东西没搬过，力气自然不会小。”

小长安闻言，放下怀中的兔子，道：“师父，我也想试试。”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将弓递给了她，示意她自便。

小长安屁颠屁颠的跑过来接过箭，也学着有模有样的站着，一只小手放在弓弦上一拉…没拉开，小长安有些囧，不肯放弃，深吸一口气，小脸都涨得通红，依旧没拉开。

小长安转头看向师父，委屈道：“师父，拉不开。”

老人笑着安慰，一旁的林子沐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捧腹大笑道：“真是不自量力。”

小长安追过去拿弓敲他，林子沐连忙四处逃窜，他跑得极快，跟个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倒是害得小长安又摔一跤。

老人看着他们胡闹了一会儿，喊道：“好啦，别闹了，要抓紧时间。”

老人带着林子沐走在前头，小长安抱起死兔子跟着，老人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的跟林子沐说着，小长安撇撇嘴，觉得自家师父要被拐跑了。

低着头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前面两人停了下来，小长安跟着凑了过去，发现不远处又是一只野兔，她暗自感叹：今天这是怎么了，跟兔子有缘不是？

老人又要拉弓射箭，小长安扯了扯他的衣袖，老人一顿，收了势，将弓箭递给林子沐，蹲下来问她：“怎么了？”

小长安低着头，抱紧怀里的死兔子道：“师父，我只是，有点不忍心。”

老人扯下手套，笑着摸摸她的头问道：“为什么呢？”

小长安抬起头看着他道：“因为我想着它是因为‘我’才死的，如果没有‘我’，它就会长长久久的快乐的生活下去。我只要一这样想，我就觉得很难受，很愧疚。”

老人依旧轻柔笑道：“安儿，善良是好事，它会让你觉得这个世界更美好，但是你要做的就是控制住它，不要让它过度，不要让它泛滥，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它伤害到自己”

一旁的林子沐射出一箭，射偏了，落在了兔子边上，兔子受惊抬头狂奔起来。

老人起身接过少年手中的弓箭，一边瞄准，一边道：“徒儿你记住，必要的时候，不要把‘它们’当成活物，而是能够帮助你活下去的‘食物’。”

老人话毕，一箭破风，那只兔子终究还是没有跑掉。

林子沐上去提起兔子，嘲笑小长安道：“婆婆妈妈的，一只兔子也够你伤心这么会儿？”

老人摇摇头，不赞同的看向林子沐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安儿很容易与生物共通感情，这是她的好，也是不好。”

然后他又问林子沐：“孩子，兔子对于你而言不过是只畜生，可人呢？如果有一天叫你杀人，你敢吗？”

林子沐一怔，迎着老人的视线，正色道：“那要看为什么而杀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老人点头道：“不错，一般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世界上还有一些人就是以杀人为生的，他们为什么能做到毫不犹豫的取人性命呢？女人，甚至孩子都不放过。”

林子沐想了想道：“因为他们并没有把那些人当做跟他们一样有血有肉的人，他们杀人，就像我们杀兔子一样。”

“不错，而且他们还足够冷漠，不是性子冷，而是心冷，杀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林子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然后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道：“说到这，老头子倒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做的一个测验。”

小长安好奇的抬头问：“是什么？”

老人摸摸她的头道：“在我年轻那会儿，我好奇心很重，所以我做过很多的测验。有一次我很好奇，要是杀手跟自己要杀的人熟识了，那他还下得去手吗？于是我设法从当时最有名的杀手组织——黄泉，取到了他们天字一号杀手接下来的刺杀名单，我投其所好的接近那个杀手，尽量多了解他一些，然后从那份名单里挑出一个我认为与他最合得来的人，精心设计，让他们从普通的认识，到彼此欣赏，最后熟识。”

老人顿了顿，林子沐急切的问道：“然后呢？那个杀手杀了他吗？”

老人苦笑道：“大概是我挑人的眼光太好了，那两个人志趣相投、品性互补，相识数月就跟数年一样默契。而后来，那个杀手接到刺杀通知时，他杀了门主，叛逃了，然后遭到众人追杀，最后坠崖死了。他死后那个熟人找他不到，费尽心思的查他的消息，最终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他身亡的消息，亦知道了他身亡的原因。黄泉里最厉害的杀手们都被天字一号杀得差不多了，所以那人带自己手下的人找到黄泉的位置，一举进攻，覆灭了这个曾经闻名天下的组织，最后，他出家了。”

林子沐问：“问什么啊？那个杀手不是天字一号的吗？他怎么会下不去手？太不称职了吧！”

“你说的没错，这次只能算是机缘巧合，那个天字一号杀手是门里从小培养的杀人机器，感情麻木，内心冷漠，而我选的那个人正好跟他互补，那人极为热情，武功也不比一号差，而且内心干净澄澈，待人幽默温和，这样的人，自小历经苦楚的他，怎么可能拒绝的了？所以，这次只能算是巧合，是万中无一的意外情况。而我接下来再试的几次，都没有这样的结局了。”

老人说完，林子沐点头陷入思考，而小长安则是抬头看着师父，眼中都是不敢置信和疑惑。

老人看着她笑了，想抱起她，可是又不得空，只得又道：“安儿是不是觉得那不像是师父会做的事？”

小长安连忙点头，老人又道：“师父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人，一切都是从自身出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敢拦我，谁也拦不住我。”

老人话音一转，垂下眼帘道：“可人终究是要长大的，我慢慢的厌倦了一切，想要远离，却发现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抽身了，最终难免付出些代价，这才得以离开那些是非之地，慢慢开始了半生的游历。”

老人温柔的看着小长安，说了一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可三月，你不一样。”

那一瞬，小长安仿佛又从他的眉眼间看到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小长安莫名的笑了，将手中的兔子丢给林子沐，扑进了老人怀里。

最后，三人拎着两只死兔子，拾了些枯枝回去了，老人只是交代林子沐一定要多加练习。

回到家，妇人欢欣的接过两只兔子，剁了一只做午饭。

下午，老人要妇人烧了两壶热水，拿着个铁锹，两个人计划着去埋尸体。

林子沐在后院砍柴练箭，小长安无聊，也想跟着去，被老人拒绝了，只好一个人窝在屋里睡午觉。

傍晚，两人回来了，林子沐还在后院射箭，妇人唤了他一声，和老人进了屋。

妇人进来后，想去叫醒睡觉的小长安，结果进到隔间看到那个孩子，自己却禁不住笑了。

老人好奇的凑过来看，也笑了。

只见小长安不知什么时候从炕上滚了下来，可能是因为衣服穿得太多，自己竟丝毫没有感觉，缩成一团贴在炕边，好在今天拾了些柴火回来，炕下烧了火，她睡得熟，小脸红扑扑的。

老人上前抱起她，拍拍她的小脸，叫她起床。

小长安睡得开心，喊不醒，妇人笑着对老人说了一声：“我来。”然后接过小长安，轻声道：“起来了宝贝，起来沐浴啦！”

老人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妇人笑道：“好歹我也是个女子，看着这孩子一天到晚不肯取帽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人笑了，小长安睁开眼看着放在自己头上的这双手，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