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安被老大提进了院子,男人将小长安藏在身后,敲了敲门。
“请进。”清亮而柔软的声音,让人未见其人,心中就已生出百般遐想。
男人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好像怕惊落枝桠上粉裙的姑娘似的。
门缓缓开了,一个女子正倚在榻上看书,她闻声抬头,目光先落在男人身上,轻笑着点头致意,然后才看见探出头来的小长安,目光凝在她的双眸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小长安也在细细的打量着她。
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万千乌黑浓密的发丝妥帖的挽起,只用一只镂空的木簪固定着;小巧的瓜子脸白腻无暇,眉梢眼角自成一股娴静皎洁韵味;一身简单的青色撒花衣裙,腰间系了一条丝绦,越发显得身量苗条,不盈一握。
两个人都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对方,直到男子终觉不对劲,开口问道:“楚楚,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可喜欢?”
女子收回视线,似是自嘲的笑笑,放下手中的书本,从榻上起来,走近蹲下抱起小长安问道:“这孩子哪里来的?如实说。”
男子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们劫完镖遇见的,还有她爷爷,也抓…不是,带上山了。”
女子叹息:“记得我以前嘱咐过你什么吗?你杀光那些押镖的人我无可厚非,毕竟斩草得除根。但是这一个孩子一个老人你…”
男子笑道:“我不是想着这娃娃和这只畜牲可以给你作伴吗!”
女子抱着小长安坐在榻上,继续道:“原是我说的没用,爷也记不到心里去。那小女子换一种方式吧!若漪向菩萨许了愿,爷犯下的杀孽若漪愿分担一半,以后爷每杀一人,就相当于若漪杀了半个。”
男子皱眉,似是有些生气:“你疯啦?我以后不乱杀人就是,你快跟那菩萨说,你收回那个愿。”
女子笑道:“哪有收回的道理,不打紧的。”
男子还待再说什么,女子抬手制止了他。
小长安早就看呆了,这真的是那个连对着小孩都暴脾气的男人嘛?怎么柔情似水起来了?
女子看着小长安,笑道:“姐姐叫楚若漪,小姑娘呢?”
小长安也笑道:“我叫三月,姐姐好。”
女子面上笑意更深了,一旁的男子却红了眼。心里想着带这孩子来到底对不对,楚楚都没心思理自己了。
小长安说罢,眨着大眼睛看着男子。
女子了然,对着男子道:“你把人小姑娘掳上山,还待告诉人家你尊姓大名吧!”
男子回过神,悄悄瞪了小长安一眼,道:“吴九,七**的九。”
小长安暗自笑了。
三人又聊了几句,男子便出去了,留下小长安陪着她。
晚上,大堂在举行宴会,一堆男人聚在一起喝酒吃肉打屁,女子早早就歇下了,小长安倒是偷溜出来玩。
大堂那边灯火通明,酒香肉香远远飘来,小长安朝那走去,想试试看能不能碰见师父。
大堂是很大的,里面单坐着的就有百来号人的样子,更遑论还有站着伺候酒食的。里面摆了十来张大桌子,吴九和白天见过的那老二、老三几个坐在上首一桌。
一坛一坛的酒水一般的灌下去,用小刀子切着炙烤的肉吃着,彼此干杯、划拳、聊天、甚至喝高了比划拳脚、脱衣服的…比比皆是。
每个人都是黑里透红的一张脸,大堂里酒香肉香和各种体味相交杂,实在下饭的紧!
小长安摸摸吞了口口水,壮着胆子溜了进去。
上首那一桌坐了六个人,大概就是寨子里的头六位老大了。小长安思忖着,她已经听楚姐姐讲了一部分山寨的构成了。
几个人都互相使着眼色,一人一碗酒的敬着吴九,吴九喝了一碗又一碗,脸色已经泛红,大概是有些喝高了。
老二笑道:“怎样?大哥,楚姑娘喜欢你给她准备的礼物吗?”
吴九又被老三劝了一碗,哈哈笑道:“挺喜欢。”
老三用匕首切了一块肉,见状,也哈哈笑道:“大哥,你就再给兄弟们讲讲你跟楚姑娘的第一次见面呗!俺寻思着就跟那话本子上写的故事一样,悬乎愣登的,但又好听的紧。”
老三是个大老粗,蓄着长而乱的胡子,上面甚至沾了不少肉末,体格健壮。而老二则不同,在这一堆大老粗里,他是略显瘦弱的,浑身干净,一丝不苟。
满座的兄弟们都起哄,一个传一个,都知道大哥要将故事了,顿时满屋子的喝彩声,有新来的不知道怎么了,一旁的兄弟就拍着他的肩膀感动道:“听大哥讲了你就知道,嫂嫂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好女人,要是我能遇见一个,死也值了。”
说完后,那兄弟又道:“哦,对了,你是新来的,你要记得,嫂嫂我们私下里叫就行了,明面上还是得叫楚姑娘。”
新来的兄弟不接:“这是为何?”
那兄弟叹道:“人还没看上我们大哥呢?”
新来的兄弟不解了:“这又是为何?咱大哥可是一等一的好男儿,我要是个女的,我就爱他。”
那兄弟奇怪的看了新来的一眼,笑道:“幸好你不是。”
新来的就要揍他,那兄弟连忙告饶道:“你听了就知道了。”
吴九在兄弟们面前倒是一贯的开怀,稳健的站起来,手中提起一坛酒,笑道:“好,今天我就再讲一回。”
大堂顿时安静了,只能听见杯盘的声音。吴九提着酒坛,一边走一边喝,开口道:“那还是好几年前,那时老子还只是个乞丐,那天,我偷偷跟着一群乞丐到一个县里乞讨。”
吴九在桌席中穿梭着,仰头喝了一口酒,酒水顺着脖子滑下,他继续道:“那群乞丐后来发现老子不是他们队里的,又发现老子讨的钱最多,就他娘的打了老子一顿,抢了钱不说,还扒了外衣。那时天寒地冻的,老子又经常食不果腹,哪里斗得过他们,于是就只穿着一件单衣,被丢在雪地里,几乎冻死。”
大堂中有受过吴九恩惠的人,已经开始默默问候那群乞丐的祖宗了;也有有类似经历的,暗自点头;但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听了,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一分恰到好处的期待。
吴九又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嗝,随手捻起边上酒桌上的一块肉,一边嚼一边走着,声音放柔了一些,面上也多了一分笑意。
“那时大家都不好过,也没人有心思管我。我一个人在雪地里爬着,就在这时,一顶轿子停在我面前,我隐约看见一个仙女儿一般的小姐掀窗看了我一眼,然后我听见了这辈子最悦耳的声音。”
“她吩咐下人给我系了个后氅,又嘱咐侍女拿了些银子给我,她坐在轿子里,对我说:‘只带了这些银子出门,不多,吃些酒肉暖暖身子还是够的,不要嫌弃才是。’她又说了一声‘珍重’这才起轿离去。我还以为是我冻得做梦了,可身上很暖和,我紧了紧那件厚氅,这才回过神来。明明该千恩万谢的是我,可她不仅连名字也不留,还好像是我受了委屈似的。我一直都不喜欢这世道,遇见的都是些畜生,只有她…”
吴九说完,咕噜几口喝干了坛里的酒,众人各自感慨一番,又是一轮推杯换盏。
只有吴九,坐会上首的位子,兀自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大堂里的烛火大多燃机,灯火阑珊,兄弟们都喝的尽兴,地上躺了一片。
上首那一桌,老二回房去睡了,其余几人躺的躺地上,趴的趴桌上,小长安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的在大堂里溜了一圈,溜达到上首那一桌时,恰巧听见吴九趴在桌上自言自语。
小长安正喝着茶,有些好奇,偷偷地凑过去听着,只听见他喃喃道:“你喜欢的是一朝丞相又如何?他于你有恩,我吴九便是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也报答他李维,只求你…”
小长安一口茶喷了出来,全喷到了老三脸上,幸好老三睡得跟死猪一样,小长安一溜烟的跑了,心道:“你还做牛做马,你还刀山火海,你他娘的把她女儿都给抓了。”
小长安心绪万千,震惊的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