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德三年,五月初三,辰时许。
洛阳,化清坊。
齐国公府正门口的黑色匾额,被重新刷上了一层油漆。
看刷漆之人可不是普通人,他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走近一看,竟然是大司马唐振在亲自粉刷。这一幕让观者不禁诧异,如此豪阀之家,怎么会让家主亲自动手干这种粗活呢?
他站在人字形梯子上,一手提着油漆桶,一手攥着毛刷,认真地粉刷匾额上每处方寸。
梯子旁边,站着四名体格健壮的家奴,牢牢地把住梯子,看他们紧张神色,仿佛抱着的是他们的命一样。
一名头扎紫金冠,冠插红色英雄胆,神态庄重的青年站在旁边看着,看他神态一丝不苟,好像在看一名艺术巨匠在精心打磨一件艺术品。
刷完了,大司马目光玩味地看着匾额,突然嘴角上扬,“好啦,放我下去吧,你们四个人,真是有些紧张过头了。明明一个人就可以稳稳把住,却非要四个人都过来,现在好了,一人把一角,我下不去了。难不成,你们想让老夫从梯子上跳下去?”
大司马看起来心情不错,还跟下人们开起了玩笑。
唐振当然知道孔老夫子的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面对普通家奴,唐振通常是比较严肃的,可面前这四位,与普通家奴却不一样,因为他们是唐家豢养的四名家生子打手。
都是七品的战力。
有他们日夜保护唐家,老爷子心里才放心。当然,唐家院子里,可不仅仅有他们四个。战力最高的那位,颇显神秘,已经好多年没出现在人们视线当中了。
家生子让开一面梯子,唐振缓缓走了下来,头戴紫金冠的唐潇伸手接过父亲手中的油漆桶和刷子,然后再递给下人们,这一套动作,颇有仪式感,最后唐潇让家奴把油漆和刷子都放回到唐家祠堂去。
唐振、唐潇父子来到书房。
“这是咱们唐家的规矩,大门上的匾额必须由家中族长亲自来刷。刚才刷右上角的时候,我突然感觉一阵眩晕。我这把老骨头,看来是真的不中用了。或许明年,就是你来刷这门匾了。”
唐振说笑着,张开双臂,两个丫鬟小心翼翼为他整理衣衫,其实他的衣服一点儿也没脏,只是熏上了一些油漆的味道,故而要换一套新的。
“父亲身体硬朗,如今才七十多岁,何来说这些话呢。”唐潇恭敬地说。
唐振没说话,来到一幅字面前,昂首站立,“李白的诗写得好啊,尤其是这首《侠客行》,我最喜欢。”他伸出右手,指点着墙上的那幅字,高声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读完了,他感慨道:“太好了,实在是潇洒。”
唐潇看了看那副字,听了父亲的话,点了点头。
唐振抖了抖袖子,坐到椅子里,“虎贲六军主将孟阳,从三品镇国将军,战力九品。就这样死了,竟然是死在了自己的军营里。三千铁甲骑兵啊,竟然保护不住一个主将。啧啧啧。”
“他死的消息,传递得异常之快,给人的感觉是,在他死之前,就已经有人传说他死的消息了。”唐潇苦笑一声,“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嗯?”唐振疑惑道:“你是听谁说的?”
“大宗师李凌普的关门弟子,狼牙。”唐潇正色回道。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以武会友。”
“你们之间,谁更高一些?”
“儿子跟他打了三十个回合,我有所保留,他好像也有所保留。只是以武会友,点到为止,看不出谁更厉害些。”唐潇对那场比武记忆犹新。
“嗯。”唐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他也是九品的战力了。怎么样,能拉拢到咱们家来吗?”
“我问过他,可他的回答却很含糊,看样子,其它几家也在邀请他,而且给出的条件,一定是很丰厚的。”唐潇猜测道。
“那是必然。”唐振想了想道:“我想现在最需要他的,一定是孟家。”
“难道孟家还想去找那个杀手报仇?”唐潇顿了一下,又道:“我觉得不会。没人会去找大宗师报仇。孟家雇佣狼牙,充其量是想拉拢剑神李凌普,这样一来,剑圣欧阳无极,再刺杀孟家人的时候,就会有些忌惮。”
“呵。”唐振苦笑一声道:“你为何如此肯定下手的一定是欧阳无极?”
“大梁朝一共就两个大宗师,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唐振摆了摆手说:“大梁朝明面上一共有三十多名九品战将,其中十个在军队里,其它人都暗藏各处。其中有几个九品上的好手,其能力,照比大宗师,恐怕也仅仅是一线的差距。”
唐潇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没说话,在他心中,即便是九品上,照比大宗师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绝不会是一线之差。
唐振看出儿子的心思,他补充了一句道:“我的意思是,对于孟阳来说,一个九品上的纯杀手,跟大宗师比也没什么区别,结果都一样是死。”
“可如果那样,就很不合理了。”唐潇说:“同样是九品,虽然不敌,但也不会瞬间秒杀。军营里,虎贲军三千铁甲骑兵,也不是吃干饭的。”
“如果三千铁甲被人控制了呢?”唐振突然沉声说了一句。
唐潇心中一凛,慢慢觉得脊背发凉。
唐振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九品刺客,有的从第一天练武开始,学的就全是刺杀的手段,毒、袖箭、飞镖之类的花样层出不穷,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办不到的。如果使用得当,或许同样是一名新晋九品,也能瞬间秒杀他。比如最近很出名的刺客,萧无间。”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父亲是右律人,母亲是汉人。”唐潇皱眉道。
唐振嘴角泛起一丝怪异的笑容:“不知为何,他的父亲对汉人女子情有独钟,曾经在中原飘荡了十年,他什么也不做,就是在找一名女子。他的脚印踏遍大江南北,什么地方他都去,无论是王侯将相的家里,还是勾栏画舫。可找了十年,最后他好像也没找到他想找的人,最后在苏州找了一名清倌当伴侣,生了萧无间。”
唐潇皱眉不语。
唐振拿起一支笔,苦笑一声道:“萧无间的看家本领,也是跟他爹学的,其实他还算不上一个专业的刺客,因为他只会一招。可这一招也是很致命的,九品的夺命箭,换做谁都不可能掉以轻心。”
随后,唐振写下一封密信,让唐潇再誊抄三份,分别交给王操天、甄霸道、史进冲、唐琪。
然后唐振又单独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唐潇,让他再誊抄一份,再派人给唐溯和林崇阳送去。
下印的时候,唐振把齐国公印的密码告诉了唐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