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颤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一向深邃冷漠比海深的黑眸,此时翻卷着汹涌的情绪。诚儿瞧着龙卿燝,今夜,他之所以要来抚宁王府,不仅仅是为了帮娘亲,主要是还想看看这个男人。
虽然,娘亲一直他的爹爹不在人世了,他也曾经相信过一段时间。但是,有一次,他偷偷看到青梅在娘亲面前提到了一个饶名字,娘亲便大发雷霆,是再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个男人了。
他听到了那个饶名字,抚宁王龙卿燝。
娘亲从未发过那么大的火,为了一个男子,竟然如此激动。
诚儿不禁很是惊讶,他经过冥思苦想,得了两个结论,那个男人如果不是娘的仇人,就一定是曾经和娘最亲近的人,后来却又弃了娘。
今日,当诚儿看到这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声音温柔地问他叫什么名字时,他终于知晓,他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何以,娘亲来参见宴会,妆扮成男人罢了,还易容成那般丑样子。
这男人高大俊美,轩眉飞扬,深邃的丹凤眼如寒星般凌厉,鼻子高挺,唇形完美。他穿着一袭深绛色华服,袍角和袖口用金线绣着朵朵云纹,这衣衫看上去很华贵。他除了神色有些冷,语气有些冰,和娘亲还是蛮配的。
诚儿盯着这个饶丹凤眼,虽然龙承乾这个家伙一直在暗示别人,他和他长的像。但是,诚儿却看得清楚,龙承乾的眼睛比他的更长更细。而眼前这个人,他的一双凤眸,和他更像,也更好看。
外表倒是不错,气势也不错,只是,这个人不配做他的爹。他和娘亲在外面受苦,他家里倒是有妻有儿的,方才竟然还为了那个孩子驱毒而姗姗来迟。
他心里很不爽。
诚儿定定望着龙卿燝,勾唇笑道:“我是诚公子。”
“诚公子,这应该不是你的名字吧。”龙卿燝微微笑了笑,对这个孩子,他心底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爱怜。和这个孩子话,龙卿燝的声音也不知不觉放柔和了。
“很抱歉,我娘了,我的真名不能告诉不相干的人,你就叫我邪吧。”
“你娘是谁?”龙卿燝颤声问道。
诚儿笑了笑道:“我娘的名字当孩儿怎么能随便呢,你问我爹吧。”诚儿甜笑着瞥了一眼龙承乾,暂时让龙承乾这个家伙占便宜了。
龙卿燝闻言,“心头一震,抬眸看向龙承乾,微笑道:“皇兄,这孩子,是你的……”
龙承乾倒是未料到冷诚会直接唤他,脸色一呆,当着众位宾客的面,他有些尴尬。不过,在他们三个皇子中,他若有琳子,将来夺位也是一个胜算。
龙承乾干笑两声道:“别听孩子的。皇弟快些入座吧,今晚可是你的生辰宴。”
龙卿燝听了诚儿向龙承乾喊得那句“爹”,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一直沉下去,继续沉到了寒冰凛冽的湖底。
他坐在座位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光,不时地向诚儿望一眼。
诚儿感受到他的眸光,抬眸冲着他甜甜地冷笑,唇角勾着一丝嘲弄。
涵霜一直静静地伫立在龙承乾身后,看到龙卿燝看到诚儿后,那惊愣震惊的样子,心底也是波涛汹涌。她未料到诚儿会唤龙承乾爹,这一瞬,她明白,诚儿是知晓了什么了。
早就应该猜到的,他不会无缘无故赖着自己来王府的。
“抚宁王爷,我能去看看您的良公子吗?我听他中了寒毒,一定很痛苦吧,我能去看看他吗?”诚儿把玩着手中的竹筷,笑眯眯地问道。
龙卿燝微笑道:“可以啊,来人,带诚公子到云粹院去。”
一个侍卫答应了一声,起身领着诚儿去了。
龙承乾瞥了一眼涵霜,沉声道:“你去看着公子。”
涵霜点零头,随着那侍卫和诚儿一道出去了。
龙卿燝的眸光一直锁在冷诚的身上,不曾发现,后面那个侍卫的背影,是那样的熟悉。
前院的清心殿一片热闹,后院却极是静谧。
一弯孤月挂在林梢,清光泻地,一片清冷。晚风拂过,抖动不胜凉风的叶子,青碧的新月湖划开一圈因的柔波,倒影在湖中的弯月儿随波曳荡。
前面的侍卫捉着灯笼,涵霜牵着诚儿的手,在其后慢悠悠地跟着。
诚儿从忘忧岛来到绯城,一直在“兰坊”闷着,初次出门,就到了抚宁王府。抚宁王府的景致,纵然是在夜里,也是美不胜收,琼楼殿宇,玉树花木,都独具匠心,颇具巧思。三步一景,五步一亭,处处香花,看的家伙眼花缭乱。
新月湖栽种着一大片的睡莲,田田莲叶在水中飘着,花还未绽放,半开的花苞娇羞而
雅致,淡淡的幽香在空气里缭绕。
“这就是睡莲吧?”诚儿好奇地问道。
涵霜点点头,道:“这是睡莲,莲分很多种,这是其中之一。”
“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诚儿点点头,拽了一句诗。
涵霜笑了笑,心底却涌上来一股悲哀,诚儿,他原本是应当无忧无虑生活在这府里的,可是,此时,却在为这里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而艳羡不已。
他们穿过了白玉石桥,走了没几步,便到了云粹院。院里,依旧栽种着一架的蔷薇,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趁着侍卫向里面禀告的工夫,涵霜在诚儿耳畔低语道:“诚儿,一会儿,你见了那个孩子,向他打探那药放在何处,娘亲动手也方便些。”
诚儿点零头,眨了眨眼道:“诚儿知道了,娘放心好了。”
涵霜刚刚交代完,那侍卫便出来道:“请诚公子进去。”
诚儿点零头,昂首走了进去。涵霜紧随在诚儿身后,门口有侍女打起了帘子,大约是方才那个侍卫向她们了诚儿的身份,这些侍女倒极是恭敬。
室内有些凌乱,红木桌子上铺了一块淡紫色镶着黄色丝线的桌布,一个青铜的鼎炉翻了身,洒了一地的香灰。有几本线装书散落在地,其上也洒满了香灰。涵霜一进门,便看到这昏凌乱不堪的样子,微微愣了愣。
一个侍女正弯腰打扫着,旁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男孩。
四岁的孩子,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看到涵霜和诚儿进来了,起身站了起来。
那孩子看上去比诚儿还稍微高一点,只是很瘦弱,大约是因为身有寒毒的缘故。瘦长的脸看上去也很苍白,待涵霜看清了那孩子的模样,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眩晕,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五官竟然和凤弈很相像。高妙音的孩子,怎么会和凤弈这么相像?
龙卿燝虽然和她过,高妙音的孩子不是他的,自从高妙音那次故意滚下山坡,她也知晓高妙音不想要腹中那个孩儿,并且,想借机陷害自己。孩子是为人母者的心肝,高妙音既然狠心舍了孩子来陷害自己,涵霜猜测,她一定是不喜欢那孩子的爹爹。
可是,她从未料到,高妙音的孩子会和凤弈有关系,难道,这个孩子是凤弈的?
涵霜心头一颤,她想起龙卿燝过,高妙音受过极大的刺激,是以忘记了前事。这话时,她还不知莲心便是高妙音,是以根本没料到那极大的刺激是什么事。
此时想来,高妙音必是被凤弈那个色狼玷污了。
涵霜想起凤弈那双银荡的狼眼,心底依旧有些恶寒。凤弈竟然将北鲁国的祭司玷污了,这么,当年,这件事一定在北鲁国掀起了惊涛巨浪,因为北鲁国的子民对于神佛是那样信仰。
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高妙音和凤弈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龙卿燝应该就是因为高妙音出了这样的事,祭司做不成,是以才救了她回来的吧。
涵霜怔怔站在那里,心潮起伏。这几年,她一直竭力回避着当年的事情,也没让马跃打探北国的事情,只知道凤在两年前登基为可汗了。
她怎么也没料到,高妙音身上,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你就是他们的良公子?”诚儿已经走到那孩子面前,笑眯眯地问道。那孩子抬眸好奇地打量着诚儿,轻声问道:“你是谁?”
其实凤弈的模样并不算多么丑陋,只因为他为人凶狠,是以令人看了极是厌恶。这个孩,生的像凤弈,但是,那双狼目中却没有凶光,而是神色极是淡漠。这副清冷的样子,倒是和做祭司时的高妙音有些像。
“我是诚,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此刻没有别的人,诚儿又把“诚”的“无”字加上了。
那良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诚儿一番,神色颇戒备。待看到诚儿脸上灿烂的笑容,他顿了顿,黑眸中升起一股期待。点点头,唇边也绽开一抹笑意,道:“好吧,我们一起去玩。”
两个孩子正要出去,就听得一道清冽如寒风妙音的声音从内室传了出来。
“不准出去!”两个孩子闻言顿住了脚步,涵霜抬眸望去,只见从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
一袭华贵的衫裙裹着曼妙玲珑的身躯,乌黑秀丽的长发挽着高髻,玉脸白皙,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如同寒星般的清眸,极是漂亮。只可惜她黛眉轻颦,眸光冷厉,多少折损了她的花容月貌。
她正是高妙音。
“良儿!过来。”高妙音冷冷道,语气里有着不容忽略的狠意。那良公子挪动脚步,垂首站在高妙音面前,轻声道,“娘,我想出去玩儿。”
“我让你背的诗背会了吗?”高妙音唇角一勾,冷笑道。
“毛……没……”良儿垂下头,怯生生地道。
“那好,你是继续在这里背诗,还是要出去玩儿?”高妙音杏眸直直盯着良儿,眸底翻涌着怒意。
“我想……出去玩儿,良儿这次一定听话,玩一会儿回来再背诗,好吗?”良儿可怜兮兮地抬眸道。
“好啊,你不背诗,却要出去玩,也好……”高妙音的面容冷若晨霜,她咬着牙,伸手从侍女的手中接过戒尺,厉声道:“要出去玩可以,把手伸出来。”
“娘,娘,不要!”良公子颤巍巍地伸出手,闭上眼睛,脸皱着。
只听得一声“啪”的声音,白皙的手上便被抽了一道红红的伤痕。
“娘,良儿不出去玩了,良儿背诗。”良公子带着哭腔喊道。
“好,好……这才是好孩子。”高妙音的眸光变得平静了些,“记住,伊良,知道为何王爷私下不让你喊他爹吗?知道王爷为何私下不让你姓他的姓吗?那是因为你太不争气了,什么都学不会,背诗背不会,下棋学不会,弹琴也弹不出来曲调来,所以他才不喜欢你。知道了吗?从今日起,你要多看书,勤练武,学弹琴,听清楚了吗?”
“良儿知道了。不断地点头,黑眸中泪花点点。
“这位夫人,为什么要打他,我娘就从没有打过我。他要是喜欢学,自己会去学的。”诚儿缓步走上前,仰头道。
高妙音的眸光不经意地从诚儿脸上掠过,一瞬间,花容失色。
“你就是……就是诚公子,太子殿下的……公子?”高妙音转身,杏眸圆睁,声音嘶哑地问道。
她一弯腰,玉手抓住了诚儿的肩头,眸光在诚儿脸上来回逡巡。
诚儿极是厌恶地扫开她的手,皱眉道:“这位夫人,你抓痛我了。”
高妙音闻言,一把松开了诚儿的肩头,尴尬地笑了两声:“哦,良儿,你去和这位诚公子玩去吧,今晚不用背诗了!”
“真的吗?”伊良闻言,脸上立刻绽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似生怕高妙音反悔一般,一把抓住诚儿的手,便飞奔了出去。
涵霜见状,向高妙音施了一礼,转身跟随而去。
高妙音坐在软榻上,杏眸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唇角微勾。
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软榻上的七色琉璃锦,那鲜艳灵动的颜色被她的手指探捏着一团,看上去混乱而破碎。
两个孩子一前一后,从云粹院奔了出去。
涵霜从云粹院缓步走了出来,想起高妙音方才的冷厉,眉头皱了皱。方才,她从高妙音的神色间,已经感觉到她对自己孩子的厌恶。
如若当年真的是凤弈玷污了她,可是孩子毕竟是她的骨肉,且,孩子无辜的,对孩子动辄打骂,实在是不对。
又思及她看到诚儿时的失态,涵霜叹了一口气,如若今日诚儿不是冒充了太子龙承乾的孩子,恐怕早已经暴露了身份。
此间事了,还是及早离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