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还不曾挪动,衣襟忽然被高良抓住了,他紧紧攥着涵霜的衣服,高声喊道:“你赔我娘,你赔我娘,你赔我娘……我娘要给我做槐花糕的,你赔我娘,我娘再也给我做不了槐花糕了。”
涵霜有些无语地推开高良,一抬头,前方一片脚步声,就见得玲珑领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来的倒真是快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耀在龙卿燝身上,作为王爷的身份,他比较偏爱深色调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华贵很有沉稳的气质。
他看到了涵霜,身子明显一震,再看到了拉着涵霜的伊良,最后,眸光凝注在高妙音的身上。
他站在那里,深幽的眸中墨霭深深,没有任何表情,令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身侧的老御医严御医不用他任何话,便奔了过去,开始为高妙音查看伤势。大概荆无霜不在府中时,都是这个老御医为人看病的吧。
几个侍女也惶惶地奔了过去,将高妙音平放在地面上。
因为情况紧急,严御医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在龙卿燝的默许下,他将高妙音胸前的衣襟扯开,看到了不断流血的伤口。
那伤口很长,很薄,看样子不是宝剑刺进去的,而像是很薄很利的兵刃划开的。譬如,像涵霜这样的新月弯刀。
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终于消逝,巷里顿时有些暗沉,暗沉的就连空气都有些战战兢兢。
涵霜提着刀,和龙卿燝四目相望。
这一瞬的对望,涵霜便明白了,龙卿燝已经认出了她,或者早就认出了她。
如此境况之下,两人竟静静站在那里,互看了一会儿。
沉沉暮色之中,涵霜定定凝视着龙卿燝的双眸。
龙卿燝的眼睛,是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流转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韵味。此刻,他眼睛微眯,眼神出奇的温柔,宛若暗夜的明月,江南的流水,都倒影在他明亮的瞳仁里。
“王爷,就是他,他要杀高夫人!夫人本来采槐花要为良公子做槐花糕的,奴婢和良公子只是回去取了一趟篮子,谁知道,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幕!王爷,你要为伊夫人报仇啊!”玲珑尖着嗓子喊道。
面对玲珑的指控,涵霜冷冷笑了笑,如墨般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讥嘲,“你亲眼看我杀她了吗?只凭这把染血的刀吗?”这就是龙卿燝府里的侍女,怪不得拨去照顾高妙音。
涵霜冷笑着垂首,纤细的玉指拈着纯白的锦帕,缓缓地擦拭着她的新月弯刀,她的动作轻缓,清澈透亮的弯刀因为涵霜的擦拭,刀光越来越冷,冷澈的刀锋映亮了她清丽的眸。
“你这刀……明明就是凶器,你就算擦干净了,我们也都看见了!”
玲珑仰首道,她并不识得涵霜的新月弯刀。
涵霜淡淡扫了玲珑一眼,眯眼笑道:“我可不是为了毁掉你认为的物证,我是不想污了我的弯刀。既然你这么欣赏你家夫人,又认为这是你家夫人金贵的血,那这个你留着吧,万一她真的死了,你还可以留着做一个念想!
涵霜吧,漫不经心地伸指一弹,手中带血的锦帕便如疾风般袭向玲珑。
玲珑伸手去接,孰料,恒一公子的暗器不是那么容易接住的。
那锦帕的力道极其凌厉,擦过她的手指,直直平了她的脸上,只听“啪”地一声,重重击到了她鼻子上,玲珑只觉得鼻子一酸,两道鼻血蜿蜒流了出来。
玲珑惊呼一声,捂住了鼻子,连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她望着涵霜寒意凌然的黑眸,脸色渐渐惨白了。
“你为什么杀她?”冷不防,龙卿燝乍然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冽,好似腊月垂牲在屋檐上的冰棱子,只钻到人心里去,扎的人心生疼。
而那双眼睛,也很冷,里面仿佛弥散着袅绕的雾气,好似一汪叫人看不到底的深幽寒潭。
涵霜握刀的手微微颤了颤,唇角,勾起一抹潋滟的笑意。
原来啊原来,方才的温柔,只是她一瞬间的错觉啊!
“自然是为了那五粒药了!那位邪公子寒毒发作了,抚宁王不给药,听她还有五粒药,所以我只有抢了。”涵霜抬眸缓缓道,一双请眸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杀她?
只是一句话,便认定了她是凶手。
他从来不曾信任过她,当初,在黑山崖,她不是她做的,他不曾信她。如今,为了这个女子,他再次选择不信她。她真的怀疑,她和他的一段情,只是她一个饶独角戏,而他,从未投入过。
她轻轻喟叹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却载满了盛不动失落。她爱的真的是这个男子吗?罢了,往事如烟,何必再提,只不过是吹过袖口的一阵凉风,转瞬消逝。
龙卿燝眼神一滞,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入到肉里。漆黑的眼珠渐渐充血,在旁人眼中看来,似乎是因为高妙音的受伤而愤怒。
涵霜眯眼冷笑,原来,他还在乎诚儿吗?可是,他竟然连药都不给她。她的诚儿要遭受寒毒折磨,可是,高妙音的孩子伊良却有药。
这明明就是爱屋及乌啊,她还傻傻的以为,四年前的一切,只因为他同情高妙音,今日看来,根本不是啊!
“拿下他!”龙卿燝凤眸中冷光乍起,他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扶住身侧的槐树树干,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因为手在颤抖,树干一晃,一树的槐花纷纷扬扬飘落,洒满了他那袭深玄色锦服的肩头。
风从巷里吹过,吹得江涵霜衣衫翩飞,有一种临风飞去的风姿。
她看着龙卿燝冷冷地下了命令,看到他缓慢地走到高妙音面前,看他俯身为高妙音查看伤口,心里顿时好似有千万把尖刀在剜刺。
涵霜忍不住微笑,这感觉,真他妈美妙极了。
四年来的心如止水,翻起了微微的细浪。当年的伤痛,原本结了疤,却再次被他的无情揭起,甚至于再洒了一把盐。
当然是痛极了,涵霜紧紧攥住拳头。
龙卿燝,有朝一日,这种滋味,也该让他尝尝才是!
十几道人影,从巷子里向她包抄过来。
这是他的侍卫,皆是步履无声,眸中精光四溢,都是武中好手啊!涵霜冷冷笑了笑,不知自己今日能不能从他手中逃脱!起来,这倒是一个不的挑战啊!
只怕这刚刚擦拭净的弯刀又要沾染鲜血了,涵霜低叹一声。
“请问王爷,不知王爷拿下在下,要如何处置呢?”涵霜悠悠问道,她倒是极想知道,龙卿燝拿下她会如何处置,是不是会让她去为高妙音抵命。他,可是宁愿伤一千人也要换高妙音一条命的。
龙卿燝脸色阴沉,毫不留情地道:“那自然是看夫饶伤势轻重了!如若夫人身死,你也只好陪葬了。”
涵霜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边勾起一抹绝艳的笑容,果然是如此啊!她转首,清眸流转,望向四周围过来的侍卫。
刀光剑影左右夹攻而至,在强大的真气激荡下,涵霜纵身跃起,身上衣衫疏忽飘扬起来,在浓浓的墨色中,如花般绽放。
侍卫得的命令是拿下她,是以旨在生擒,出招倒不算狠厉,并未杀她之意。然而,毕竟是龙卿燝银翼军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她要全身而退,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酣战片刻,难免受了些轻伤,衣衫渐渐染上零点血色,可是涵霜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意,这点痛又怎及得上当日从悬崖上跌落那全身如同被撕裂般的痛?
也或许,她的人和心,都早已痛的麻木了吧。
龙卿燝站在酣战的外围,一手扶着槐树,一双凤眸冷冷凝视着战团中的涵霜。
身畔的树,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就连树干,都似在颤抖。
“住手!”龙卿燝忽颤声道,“尔等退下,本王亲自来!”
侍卫们闻言躬身退下,涵霜眯眼,瞧着龙卿燝,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终于,站到了她面前,俊美无暇的脸上,波澜不惊,只有黑眸中,翻卷着不可探知的复杂情绪。
“你若是识趣,便束手就擒。本王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你一条命!”龙卿燝一双冷眸犀利地从涵霜身上掠过,沉声道。
“是么,原来抚宁王倒是很仁慈啊,只可惜,我真的不识趣呢!”
涵霜冷冷道,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龙卿燝黑眸一黯,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就在此时,就见一个绿衣侍女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龙卿燝面前,焦急地禀告道:“王爷,不好了!”
涵霜冷冷笑了笑,今日抚宁王府倒是热闹的紧啊!
“怎么回事?”龙卿燝闻言,深幽的眸一凝,冷声问道,“快!”
“王妃听夫人遇险,就和奴稗一道过来看看,谁知道刚出后门,就被几个蒙面人掳走了。
那几个人武艺很高,奴婢等不是他们的对手。”
龙卿燝负手而立,挺拔的身躯顿时寒气四溢,在某些时候,他整个人就好似化身一把铎利的利龋令见者心生胆寒,没有丝毫拒绝的胆量,只能选择臣服。
“暂且饶过这个贼,速速去寻王妃!”龙卿燝慢条斯理道,语气却寒意凌人。
敢在抚宁王府劫人,倒真是胆子不。龙卿燝想不出,当世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胆量。
涵霜微微笑了笑,染被劫走了?染此时的身份是自己,谁会来劫持自己呢?
原本围攻涵霜的侍卫们得令而去,抚宁王府自然是不缺侍卫的,又上来一波侍卫,只是这几个明显比方才那些的功力要弱些。
涵霜游斗片刻,便纵身跃起,从巷里逃了出去。龙卿燝早已无暇追她,任她踏着树枝,飘逸而去。
城西,是平民居住之地,没有官宅的高门白墙,都是很普通的房子。一辆普通的马车,穿街走巷,绕来绕去,最后停在一座普通的院落前。
马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车帘掀开,一个黑衣人扶着一个青衣女子走了出来。轻轻扣了扣门,一个翠衣女子走了出来,伸手接过被点了穴的青衣女子,缓步进了院。穿过栽满绿树的甬道,径直到了正中的厢房。
“主子,人带到了!”翠衣女子沉声禀告道。
话音方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男子出现在门口。他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如刀削斧凿,一袭黑袍,领襟袖口和袍角,皆滚着金线,看上去高贵而霸气。
此时夜色已然降临,他站在门口,烛光在他背后映照着,他好似神般伫立。
犀利的鹰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柔情,眸光温柔地从青衣女子脸上掠过。眸底,布满了欣喜。
他伸臂环住青衣女子纤细的腰身,对翠衣女子道:“百灵,你下去吧,无事不要来打扰本汗。”
“是!”百灵应了一声,便缓步退了下去。
黑衣男子正是北国的王君凤弈,他未曾料到,这一趟来楚国竟然会有这样意外的惊喜。
他的属下探听到,抚宁王生辰那日,寻回了失踪四年的王妃,虽然据,那女子失去了记忆,并不记得自己原名是谁,就连抚宁王,也不曾透漏她的名字。然,凤弈却知道,她是谁?
四年了,原以为,她已经不在这人世了,却不料,她还活着。室内的烛火有些幽暗,摇曳着映亮了青衫女子的脸庞。黛眉清眸,琼鼻樱唇,一切,都是他梦里的那张容颜。而且,就连发髻也依旧是随云髻,衣衫也是青色儒裙,依旧是旧时模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凤弈扶着青衣女子将她放到屋内的床榻上,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
望着这熟悉的容颜,所有的往事纷沓至来,风驰电掣地掠过他的脑海。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似乎在这一瞬终于有了抒解,他颤着手,解开她的穴道,良久不知些什么好,最后,化作一声绵长的轻叹:“你可好?”
染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她自然知晓他是谁?虽然没有亲见过,但是,却也看过他的画像。毕竟,在这个世上,他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跺跺脚山河都会颤动的。
她的眸光从他脸上淡淡掠过,唇边浮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冷然问道:“你是谁?何以要将我掳到这里来,快放我回去。”
凤弈闻言,灼亮的鹰眸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失落。属下已然禀告过他,她已经忘记了前事。
可是,当听到她亲口不识他时,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的酸涩。
他执起她的玉手,柔声道:“煦日和风,弈意怡人,你就叫风弈吧,只盼你日后不再遭遇人世的冰冷。这句话,你也忘记了吗?”
如此强悍霸气的一个男子,一旦温柔,染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