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琼殿试已过去五六日。
殿内学习氛围依旧,朗朗吟诀念书之声远远传来,一派祥和。
唯一不合的便是碧玺楼外,固执站了挡住大好春色,许久不肯离去的吾洲。
我斜靠在二楼简洁素净的竹栏边,用脚踢着凌乱一地的符篆典籍,无语地挠了挠耳朵。
自从那日殿试莫名其妙得了第一名,莫名其妙成了殿主老人家的近身弟子后……
人人称赞的淮颜仙子杳玉,不吃不喝了三天三夜,为人师父的吾洲,急得彻夜难寐,简直比当父亲的还要着急称职,想尽办法挑我合出来的‘飞浮符’里的毛病。
好在莫老头早早料到,说我用的‘仿生符’,是符篆之道上最偏门的一类符篆,他是为了应付殿试才辛苦找了许久,平常人没事不会去学,学也是鸡肋。
‘仿生符’功效是仿制一张完整的符篆,本来应该用笔画。
哪知我误打误撞,用了纯精气叠在破碎的‘飞浮符’上,虽说是用了其他手法,但‘仿生符’巧妙,看不出瑕疵,完全符合“精气合符”的殿试规矩,吾洲找不出什么茬。
我自是放心,心也很宽,该吃吃该喝喝,可莫老头还是低估了吾洲的执拗,几日来吹毛索瘢,终于找出一处缺陷,上门抗议。
“魏陵,你最好禀告殿主一声,说我有要事相求!”
“啊?吾老师你这么厉害,可以自己进来跟殿主说啊。”
心不在焉地抠抠手指,整个碧玺楼笼罩着紫色光幕,有本事自己进来,使唤我算什么好汉。
吾洲咬牙道:“我若能进去,要你何用!”
嚣张,求人办事这么嚣张。我鄙夷地呵了声,以前觉得吾笙萤刁蛮,吾洲明事理,如今披着的养羊皮卸下,狼态毕露。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真是对。
“哦,吾老师这么厉害的人,都打不开殿主的衡纡阵,我小小弟子,又怎么有办法打开?”
衡纡阵,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阵,反正困人挺一流,从我来碧玺楼那日,殿主就设下此阵,说是怕我瞎跑耽误学习...
?他这么了解我嘛?
挺无语的,饶是鼎鼎大名大符师吾洲,试了多种破阵法,衡纡阵都依旧纹丝不动,我出不去,他进不来。
“你!”吾洲怒目而视:“我是叫你禀告、传话,没叫你打开!”
“什么?哎呀,我耳朵有点疼,嘶,吾老师,抱歉啊,弟子耳朵不好听不见。”我夸张地叫着,余光瞥着吾洲越来越黑的脸色,一阵舒爽。
莫老头那日殿试被羞辱的事情,师姐已说过。
老人家不想告诉,怕我担心,可我们这些做小的做弟子的怎么不能咽气吞了,尤其作为他的孙女,这口气怎么也得找机会出出去。
我向来记仇,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瑕疵必报,如今吾洲逮得机会要来整一番,我又何尝不是逮着机遇悄悄报仇。
“好,好你个魏陵,别以为做了殿主的近身弟子,就可以肆意妄为!”
吾洲拽着我那张折磨得看不出形儿的‘飞浮符’,面色发青:“你这等废材子弟,迟早会被他老人家扫地出门!”
“他扫不扫我出门我不知道。”我摇头晃脑,无所畏惧:“不过你马上就会被扫出去!”
说着拍拍双手,小巧可爱的绛鎏鸟‘刷’地飞出,双翼刹那涨大,掀起汹涌之风,将吾洲吹了出去。
“你好大的胆子!”吾洲一把老骨头,落地站得还挺稳,居然没有踉跄,摔个狗啃屎都没有!
“弟子胆子大不大可不由弟子做主,风可是殿主的宝贝宠物赏的。”
“赏...赏?”楼下传来不可思议的气愤之声。
我不满地轻拍绛鎏的小脑袋,低声呵斥道:“你这小家伙,力气还不太够哦!要把他扇到九霄云外去才好。”
“唧~~”绛鎏一只小紫鸟,却是不可多得的灵宠,听通人语。
可怜巴巴地蹭我肩膀,加上一对还没变回来的大羽翼,迷你身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吾老师还不回去教学淮颜仙子吗,耽误了弟子课程可不是很好呢。”
“魏陵小儿你休得意!”吾洲胡子乱翘,目中寒芒涌动,语气极度威胁:“连着几日你都不肯通禀殿主,好,好得很,他日我定有十百种手段让你屈服。”
“你最好乞求不让殿主生厌,别以为站得高就无碍,底下有的是人让你尸骨无存。”
说狠话一套一套,亏得在众弟子面前装得德高望重,七老八十的还学戏子唱曲儿呢,不累吗?
我实在被气笑了:“吾老师,敢情您心里还没明白过来呢,若是殿主他老人家想听你的话,早撤去衡纡阵让您进来了,用得着你辛苦多日费舌等待?”
“哼。”吾洲大袖一甩,脸色涨红,我都说到这份上,他再装傻就是老不要脸!
老头也是经不得刺激,挑明了真相,没聊两句便附气而去。
“哟,吾老师慢走啊,欢迎下次别来。”他一走,我倒是好容易得清静,揉了揉恢复原样的绛鎏。
伸个懒腰,忽然想起今日的任务好像没做……
“人生得意须尽欢,及时行乐要该耍。”
这个理由足以说服自己,我将地上的典籍再踹远了些,琢磨怎么下个姿势要怎么靠惬意舒服。
“啪!”一个东西突地砸到头上。
“唧!!”绛鎏吓得羽毛抖落好几根,到处乱跳。
“嗷!”我嚎啕倒地,一团紫色符篆球落地消散。
死死抱紧痛得不行的脑门子,我…流下了属于弱者的珍贵眼泪。
一抹淡淡的雪青色由远及近缓缓而来,不用动脑筋,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下手不知道轻点吗?不知道怜香…惜玉……”
痛啊,越痛越恼怒,可我更怂,越怂越没了声响。到最后只敢发出“嘤嘤”的呜咽。
因为殿主大人,一柄寒光凛凛的紫符长剑,已经竖立在头顶,只要稍微乱动一动,随时小命不保。
天杀的,天杀的老家伙…心中更加泪流满面。
一双修长无瑕的手,捡起地上被我踹得乱番番的典籍,声音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好玩么?”
仅仅三个不轻不重的字,犹如晴天霹雳在耳中,我汗水瀑布般直淌。
不敢抬头看他,屈辱地将头低得更下去。
我魏陵堂堂混世魔王,打遍天下无敌手,上刀山下火海样样能干,谁敢不服拳头招呼。
现在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
心里胡思乱想的感慨,恰觉天灵盖一凉,悬在上方的紫符剑往下逼近了几分。
“殿,殿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师徒关系,您多神仙一般纯洁的人物,不能手染鲜血啊...”
我狗腿地抱紧对方上好材质的檩云皂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吓傻了,真是吓傻了,从前在一学部就没有谁敢这么对我的…
“脏。”
清清冷冷的声音飘落,方觉得脸上一痛,生生被殿主大人踩了个印子。
此时绛鎏早就被骇得躲在角落,露出两只小豆子眼,盛满同情...
太悲催了,我是姑娘啊小姑娘啊……两袖清风干干净净,您嫌弃我脏?
嫌弃就罢了,踩我干嘛?
身为老师,身为老人家,岁数都可以当爷爷甚至祖宗了,对这么弱小可怜的少女这么狠真的合适吗?
我捂住发痛的脸,眼泪哗哗。
传闻,殿主举世无双,震慑天下。九雪上神,十岁战群妖,十六灭圣城,与天齐寿神符师,尊贵非凡,仙谪之人,声名赫赫,众生无不敬仰,尊崇...
可...谁能告诉我,眼前这个冷血无情的暴力狂,是哪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