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首文化与五位牛头山铅锌矿的弟兄,到芙蓉镇赏花,在酒店曾述说了自己在广东的那些经历。
牛头山铅锌矿与陈家庄就隔着一条小河,第二天,首文化与王孟军开车只有几分钟就到了陈家庄。他们把车停在村子前面的坪里,见一位妇女在河边洗衣服,便问道:“请问大娘,陈昭辉家怎么走?”
“噢,你们找爷家,”大娘很热心,她站起,上了河边的几级石阶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说,“他家就在那棵大槐树的后面。他爸在。”说完又朝前面大声喊道:“爷,有人找昭辉!”
首文化这才知道,陈昭辉的父亲叫爷。
首文化把在芙蓉镇买的一袋荔枝交给爷,说:“大爷,我们是昭辉的朋友,今天特来看看您老人家,没有什么好东西,买了点水果给您。”
“贵客,贵客,屋里坐,屋里坐。”爷刚才正在用砖修补屋檐下的鸡窝,双手往系在腰上的澡帕上擦了擦,接了首文化手上的荔枝,说:“来就来嘛,还要这么破费,举这么大的礼干么。”
爷洗了手给每人倒了碗浓茶,又从刚才的塑料袋抓了两把荔枝。用一个小磁盘装了放在小方桌上,说:“喝茶,喝茶,你们带来的荔枝,我就借礼答情,吃吧吃吧。”
“大爷,昭辉现在那里?”王孟军问道。
“哦,他呀,现在灏州市,”
“大爷,你知道他的单位吗?”首文化问。
“昭辉告诉我,唉……什么局来着,你看我这记性,让我想想。”爷眼睛望着屋顶,瞪着双眼一眨不眨,尽力回忆着。
“安全局?”首文化提醒道。
“不是,唉唉,你看我这记性。”
“税务局?”
“好象不是。”
“资源管理局?”首文化继续提醒道。
“对,对。”爷高兴地说:“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资源管理局。上个月还来过呢,几个人开车来的,说是到矿里去检查。”
“大爷,听说您有个当大干部的外甥,他是在那个部门您知道吗?”
“噢,你们是说庚儿,他说在什么委,唉,你看我这记性,他是专管干部的,公安局长他要抓就抓呢。也怪,他们管抓叫‘规’”
首文化有点意外,心想,他的外甥莫不是朱长庚,急忙问道:“大爷,您的外甥是不是现在的市纪高官朱长庚?”
“对啊,他的乳名叫庚儿。”
首文化又问:“他常来看您吗?”
“来,去年还来了呢,唉,他忙啊。”
他们闲聊了一会,首文化就起身告辞,他拿出三百元钱给爷,说:“我们这次匆匆来,没买什么好东西,这三百块钱您老人家自己买点吃的吧。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爷坚决不肯接钱,两人推来让去。首文化只好把钱放在桌子上,说:“大爷,我们是您儿子的朋友,您就把我当儿子,您不接就见外了。”边说边往外走。两人走出了数百米,还听见爷站在屋子前面大声喊道:“慢走,慢走,唉,唉,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从陈家庄回来的路上,首文化边开车边说:“老五,你那朋友的表哥,原来就是朱长庚啊,知道不,这里的矿山老板背地里都叫他‘朱矿长’。在灏州这个地方,谁要想开矿,他不点头,就是天王老子都不行。你这个叫陈昭辉的朋友啊,”他往左打着方向盘,转了个急弯,接着说,“太出我意外了,太重要了。”
从乌龙县的牛头山到灏州城有三十多公里。这条县级公路正在升级改造。出了县城后很多地方在堵车。首文化开着他那辆皇冠3.0小车,旁边坐着王孟军,一路上走走停停。到灏州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灏州宾馆的停车场已停满了车,只在最里面的拐角处还有一个空位。首文化只得左拐右弯、又倒又进地好不容易才把车停好。进了宾馆的大堂,首文化乘王孟军去前台开房的空闲,自己则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想休息一会。他拿出芙蓉王香烟,撕开锡纸,在烟盒的底部弹了两下,左手夹着烟点燃,很享受地深吸了一口,半闭着眼靠在沙发上。
“操,扯蛋,你骗我。哈哈哈。”
“死鬼,谁骗你呀。”
粗哑的男声,声音很大,旁若无人。尖细的女声似乎从鼻孔中哼出来,嗲嗲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首文化睁开眼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他左边的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上下,梳着大背头,脖颈上挂着粗重的金项链,中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子。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老板包和手机。男人深深地歪坐在沙发里,一只脚毫无顾忌地搁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沾着矿渣的棕色皮鞋不停地晃动。女人猩红的嘴唇,纹了眉毛,染了头发,白里泛青的脸让人看不出实际年龄。
这种暴富的矿老板,似乎世界都是他的。首文化看得太多了,他就住在矿区。那条由矿渣铺的简易小路从他那里经过。拥堵的小路,经常行驶着宝马车和手扶拖拉机。他不止一次地看见那些开宝马车的矿老板对那些开拖拉机的师傅大声吼叫的场面。
十多分钟后,王孟军开好了房间,他看到首文化蹙着眉在吸烟,便朝着粗门大嗓说话的男女看了一眼,然后贴近首文化的耳朵小声说:“左边大声说话的男子就是陈家庄最大的矿老板陈广秋,我们昨天在陈家庄看到那幢最大的别墅就是他的。”
首文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哂笑了一下朝楼梯口走去。他们从旋梯来到二楼的双人间。
首文化说:“孟军,我看这样,我们先洗个澡,稍稍休息一下,你就去资源管理局,你对陈昭辉说,我请他吃饭。你带上我的手机,他要是答应了,你马上打客房的电话,我开车去接他。要是他推辞,或其它情况你就赶快回来。”
“嗯,我现在就走。”王孟军似乎等不及了。
“现在两点才过几分。离下班还早。”首文化说。
王孟军却认真地说道:“这找人的事,宜早不宜迟。万一他不到下班就走了呢,再说,资源管理局我还没去过呢,还要到处打听。”
首文化笑了笑,“你考虑很周到嘛,好,你去吧。”
王孟军走后,首文化想:王孟军以前是不动脑子的,现在真要另眼相看了。首文化洗了澡,半躺在床上,他把空调调到22°,拿起床头柜上一本介绍灏州市旅游景点的小册子,他随意地翻了几页。灏州几个旅游景点他都已经去过,虽然不错,但没有小册子介绍的那么好。然后闭着眼想着开矿的这件事情。他了解过了,在灏州这个地方没有一个行业有开矿这样大的利润,但开矿难就难在获得采矿权,而掌握着采矿权的这个人就是朱长庚。他不敢贸然去找朱长庚,怕第一次就把事情办砸,得事先摸清楚这个权势人物的嗜好、脾性。以便对人下套。这就好比砍树,先得要把那些枝枝节节的盘根错节砍断,最后砍主根就容易多了。
首文化还没见过陈昭辉,还不知道这个人好不好打交道。但他在广东跟老板鞍前马后厮混了那么多年,那种自称是某某要人某某亲戚的人也见识多了,这种人满嘴跑火车,专揽包升官,包办各种批文的业务,能够兑现的并不多。这次对陈昭辉的希望并不大,只是要他帮忙请朱长庚和自己吃顿饭而已,只要认识了朱长庚一切就好办了。
下午五点过几分。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王孟军在电话中说,他与陈昭辉下班之后来灏州宾馆。还说资源管理局离灏州宾馆不远,他们走路来就行,不用开车接。
首文化高兴得从床上一跃而起。洗了脸,穿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服领带,然后来到一楼大堂里等着。
首文化坐的地方正朝着大门,透过墙上的玻璃可以看到宾馆前面的大街。六点差几分,王孟军领着陈昭辉来了。首文化站起迎向大门,还有几步远就伸着手与陈昭辉握手,笑着说:“王孟军常提起您,早就想认识认识您了,谢谢赏脸,谢谢赏脸。”
陈昭辉憨憨地一笑,说:“首老板,今天你这架势都把我吓一跳呢,还没有大老板这么正儿经的请我吃饭。是不是王孟军在你面前瞎吹我什么了?”
首文化打着哈哈,笑着说:“百闻不如一见,直率,有性格,我就喜欢这样的性格,帮不帮忙是小事,交个朋友。”
王孟军在旁边忙着解释道:“我没有瞎吹,我说:人家只想交个朋友,一片好心,瞎猜什么啊,不去拉倒。见我这样说,他就来了。”
服务小姐进来点菜,首文化点了很多菜。陈昭辉说:“首老板,你虽然有钱,不在乎一顿饭钱,但钱要花得有意义。就三个人吃饭,你点这么多菜,吃不完都倒掉了,多浪费!”
在陈昭辉的坚持下,这顿饭吃得很简单。省了一些毫无意义的排场。菜也是够吃就行。陈昭辉如此爽快,与首文化正投缘,首文化也是这种性格。于是两人真有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觉。三杯酒下肚两人便称兄道弟起来。陈昭辉给首文化留下的第一印象是朴实,真诚。还没有官场上那种说套话,打哈哈,吹吹拍拍的习气。
面对如此坦诚之人,自己是虚伪不得的。首文化把以前的顾虑一扫而光。他坦诚地说:“兄弟,我有件事,还真想要你帮个忙。”
陈昭辉注视着他问:“什么事?”
“我准备办一个矿,资金、设备我都已经搞好了,我想见见朱书记,当面向他汇报。麻烦你帮我引荐下。”首文化从包里拿出张名片,双手递给陈昭辉,说道:“你就把这张名片给他,说这个人想见他。”
陈昭辉接过名片,看了一下,上面写着:汕尾市宏达房地产公司副总经理:首文化。于是笑着说:“这么简单的事,还转这么大的弯,你们当老板的做事,我还真搞不懂。”
三人又继续喝酒说着闲话。
“首老板,开矿是件很麻烦的事,要办的手续很多,这点你知道吗?”
“知道一些,还有些不太清楚,请兄弟指点。”
“嗨,要办的证件多呢,什么生产许可证、采矿许可证、矿长安全生产许可证、矿长资格证、营业执照……这些证件有些人办了几年都没有办齐。我原来也不懂,来这里之后,因这些是我们资源管理局执法队要检查的范围,才慢慢搞懂。”
其实,陈昭辉说的这些资料首文化已经有了,是他父亲找矿长要的,此刻他没有拿出来。而是一边频频点头,一边连连称谢。
陈昭辉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东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关键是你上面有没有人,上面有人打个招呼就容易多了。”
“嗯,嗯。”首文化说道:“所以,今后麻烦你的事情就会更多了。”
“不客气,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陈昭辉起身告辞:“首老板,酒喝够了,时间不早,我得回去了。”
首文化说:“已经耽误你这么久,今天就不留你了,我开车送你。“
“不用,不用,就宾馆前面这条路,拐个弯就到,你们也休息吧。”
两人陪着陈昭辉走出酒店,陈昭辉说:“留步,回房间休息吧。”
回到宾馆房间,首文化感叹地说:“孟军,你这位朋友很不错。”
王孟军却说:“就是太诚实了,所以现在还是科员啊,要不然科长都早当了!有这么好的关系都不会利用,你说是不是有点傻。”
“唉,他迟早都会变的。”首文化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王孟军问:“明天怎么安排?”
首文化略想了想,说道:“明天上午,你买一部手机,再交一个月的电话费,然后把手机送给陈昭辉。下午我们回矿里,明天我要与矿长签订矿权转让协议。唉,我今天累了,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却说陈昭辉今天多喝了两杯酒,头晕晕乎乎的。陈昭辉来资源管理局上班已经有一年个月了。朱长庚帮他在灏州大学的委培班报了名。他学习很用功。
时间久了,他知道了很多事,知道执法队中的一些黑幕。他看到组长对检查结果弄虚作假,谎报数据。他开始感到很吃惊,也不理解。他还把这种情况告诉过朱长庚,而朱长庚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哦,知道了。”
陈昭辉不再认为自己从事的工作是多么重要,甚至表哥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也发生了倾斜,不再那么崇高。
他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学会了抽烟、打牌、喝酒。但他仍能坚持做人的底线。他经手的检查项目都认真地去做。有些人说他傻。后来组长有些重要的检查项目就不喊他参加。这反而使他有更多的时间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