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快下班时候,黎达林把桌上的文件仔细地看过,签上自己的名字。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放在黑色公文包里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刚“喂”了声。就听到妻子陈淑岚有些生气的声音:“下午打了几次电话,你怎么不接?”
黎达林忙着解释:“下午与组织部长商谈人事问题,以免干扰,手机放秘书那里了。”
“你也是,办公室电话你又不让打,手机又放秘书那里,你心里还有我没?”
“不是有重要会议吗,老夫老妻了,你说这干么。”黎达林温言软语的说。
“睿睿来了,我与他明天去你那儿。”
睿睿是他们的儿子,在加拿大留学。睿睿是乳名,书名叫黎鸿睿,
“坐几点的车?”
“我们不坐火车,与邢老板一起去,坐他的车。他也想见你。”
“哪个邢老板?”黎达林听得一头雾水。
“在临汾县当过你的秘书呀,名字叫邢德明,戴眼镜,精精瘦瘦的那位啊。”
“哦,是他呀,好久不见了,他现在怎样?”黎达林问
“他现在可风光了,他是蓉城名锐地产公司的老板。”
“哦,原来他发达了,明天来的时候注意安全,现在车多。开慢点。”
“知道,你放心。”
第二天上午,一两奔驰600驶近市委大门口,陈淑岚从车窗探出半个头,微笑着朝门卫招招手,小车直接开到了山脚的1号楼前面停下。黎达林上班还没回来,陈淑岚用钥匙开了门,上了二楼,进了客厅,她用一次性的杯子给邢德民从饮水机接了杯水说:“邢老板,你先喝杯水,我把房间收拾下,唉,我不在,家里不像个样子。”
邢德民双手接了水说道:“嫂子,不用客气。”
陈淑岚把沙发上的衬衣收起放进洗衣机,又把地上的鞋放进鞋柜,然后说:“睿睿,给你爸打个电话,说我们已经到了。”
睿睿正双手拿着苹果手机,两个大拇指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摁着,在给一个叫游豆豆的女同学发短信,神情专注,自顾自地发笑。
“听到没有,给你爸打个电话。”陈淑岚蹙着眉又说了句。
睿睿看了陈淑岚一眼,不太情愿地给他爸打电话:“爸,我们到家了。”
他爸在电话上说:“嗯,还在开会,几分钟就完了。你们先坐一会,今天中午一起去外面吃饭吧我马上就回来。”
黎达林开完会急匆匆往家赶,一进门,邢德民迎上来握着黎达林的手说:“老领导,好久没见您了,挺想您的,知道您在灏州高就,可没您的电话不敢贸然来打扰。前天在银行碰巧见到嫂子,说要来灏州,就一起来看看您”
两人坐下,黎达林问道:“德民,省城的名锐地产是你的?”
“是啊。”
“行啊,才几年啊,你小子闷声发大财了,我看从政不如经商。”
“老兄别夸我了,小富而已。”
“不要谦虚了,”黎达林说道:“国家允许一部人先富起来嘛,有钱了,用不着藏着掖着。”他看了一下手表“噢,都快十二点了出去吃饭吧。”
黎达林一家人和邢德民下了楼,来到了市委内的桃苑宾馆,一看,熙熙攘攘很多人,黎达林才想起今天召开全市局级干部会议,在这里吃饭的人多。于是说道:“去外面吃吧。”
四人坐了邢德民的小车,出了市委大院向灏州宾馆驶去。不一会儿就到了灏州宾馆。上了三楼,楼层值班经理认得黎达林,恭敬地说:“领导,还是那间芙蓉包厢吧,那里安静。”
“好,”黎达林点点头。
那是靠走廊南端的一间包房,窗户外面就是南湖公园,站在窗户旁可以一揽南湖风光。这个包房一般都不用,只有市委领导来了才使用。
服务小姐拿着菜单进来,黎达林点了几个菜,问邢德民要吃什么,邢德民说,“来个乌龙县的乌龙鸭吧,这道菜在省城很有名,难得吃到正宗的乌龙鸭。酒就不喝了,今天下午还要赶回去。”
黎达林说:“这么急,明天再回去不成?”
陈淑岚也说:“来去开车几个小时,太疲劳了不好,明天走吧。”
邢德民说:“嫂子,是真的有事,明天省城的二环路改建工程投标,今天晚上还有个饭局,都是几位单位的头头。下次来我一定多住几天,与老领导好好聊聊。”
黎达林见邢德民如此说也就没劝了。两人回忆过去在一起的那些事,很是感慨。后来又谈了一会儿黎达林写的那些书,没想到书里的一些段落邢德民都能够背下来。这使得黎达林对邢德民又有了知己的感觉。
睿睿边吃边用手机发短信,父母说什么他也没怎么听。这时候却突然说一句:“爸,很多同学家里都有车了,我也要买一辆。”
黎达林说:“市委给我配的车,你不是经常开吗,为么还要买?”
睿睿嘟着嘴说:“每次都要找赵叔叔要钥匙,多不方便。”
“不行,买车起码也要一二十万啊,你以为是买个玩具,你的学费每年就要三十万,你给我省着点吧。”黎达林板着脸说道。
这时候,只见邢德民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睿睿:“睿睿,叔叔给你买,卡里有三十来万,你挑一部吧。余下的作为叔叔给你的学费。”
睿睿说了句,“谢谢叔叔,”伸出手刚要去接,被黎达林喝住了:“你敢接”
睿睿又把手缩了回来,满脸委屈地看着黎达林。
黎达林说:“德民啊,不要太惯着他。”
邢德民却说,“老兄,我倒要劝你一句,现在干部家庭买车已经很普遍了,像你们这样的家庭买台车,谁又会说三道四,给孩子买台车不为过,这钱就算我借给你好吗。现在社会变了,我们的思想观念也要变。一个人不敢越雷池一步只能是个平庸之人,社会如果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没有今天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观念是随着形势在变的嘛。”
邢德民不外乎是秘书出身,即使歪道理,他讲出来也似乎堂而皇之。黎达林苦笑了一下,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无奈之色。他说道:“我们这些人还是要自律一点好,很多人瞪着呐,可是谁又能够理解,在对待子女问题上我们也和天下间普通家长一样,管深了不是,管浅了也不是,两头都为难。”
这时候陈淑岚却插话道:“其实,我也真的想学会开车,免得一点小事也要求人。”
邢德民又把卡塞给睿睿:“睿睿,你接了,有事我担着。”
睿睿看了他爸一眼,见他爸没做声,便接了卡,说了声:“爸,同学在麦当劳等我,我去了。”没等他爸说话,便匆匆走了。
黎达林严肃地说:“唉,这小子拿了卡溜得比兔子还快,买车的钱就算我借你的吧。”
晚上,黎达林推掉了其它的应酬,早早地回到家里。今天是周末,陈淑岚带着儿子从省城赶来与自己相聚,不能冷落她。
黎达林来到书房,书房很大,左右两面墙摆了两个硕大的书架,架上搁着一摞摞的书,能够嗅到一股幽幽的纸书气息。对面墙上的窗户下放一张大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只精雕细刻的玉石笔筒,一只玉石笔架和一双玉石镇紙。这些都是黎达林的心愛之物。这些玉石都是灏州产。灏州这地方不但金属矿闻名于世,也出产玉石,虽然不是国内最著名的那种,但却很有特色,色彩纯净,软硬适中,是雕刻各种工艺品的佳品。正面墙上挂着两幅字画,一副上书“认认真真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另一副写着“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这奖那奖不如老百姓的夸奖。”这是黎达林的作品。黎达林工作之余喜欢舞文弄墨,属下官员无人不夸他的笔墨有大家风范,羲之神韵。为此他自费印刷了《达林书法作品集,虽然每本定价12元,却被属下官员抢购一空。为此他得百多万元的一笔收入,他从这笔收入中拿出了三百万资助希望工程。
此刻,黎达林坐在书桌旁的皮转椅上,听到厨房里哗哗的水声,那是陈淑岚在准备晚饭。自从他去省城见过肖锋以后,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但他表面上仍然装着意气风发的样子。他想,即使这次上位无望,灏州一把手的位置谁也别想撼动,我还可以干一届。他认为在灏州这两年来,提拔了一批干部,重要岗位都是自己的人。自己的威望已经树立起来了,正是自己施展拳脚的时候,他不能气馁,那样对他不利。肖锋对他说的那番话他不说,谁都不知道。
今天,他见了邢德明,一个自己曾经的秘书,见了面竟然也称兄道弟起来,人家有钱啊,想到此心里不平衡起来。他点上一支烟,深吸了口,唉,这官不能当一辈子啊,将来退下来就是普通老百姓一个,一想到退休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凄惶,没有钱不行啊。正想到此陈淑岚在客厅喊:“吃饭啦!”
黎达林来到客厅,在餐桌旁坐下问:“睿睿还没来,不等他?”
“刚才来电话,说他不回家吃饭。”
桌上摆了三个菜,苦瓜炒腊肉、一盘泥鳅炒辣椒、陈淑岚把碗垫放好,再把一碗西红柿蛋汤放在上面。
“没说他跟谁在一起?”黎达林问。
“还有谁,游河清的丫头呗。”
黎达林用汤勺舀了蛋汤放到碗里,偿了口:“唔,味道不错。还是家好,在外面吃什么都没味。”
陈淑岚看了他一眼:“我明年就退了,到时候过来天天做给你吃。”
“这是正宗的山货,新鲜野猪肉腌的。”黎达林给陈淑岚碗里夹了片腊肉问:“游河清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睿睿莫不是与她在谈爱?”
“我也只知道她小名叫豆豆。每次去长沙坐飞机我都看到他们在一起,应该是在谈爱吧,不过我看那丫头挺好的,长得漂亮,又懂礼貌,只怕睿睿配不上人家呢。”陈淑岚半嗔半怨地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该关心关心你的儿子,你与她爸在一栋楼办公都不知道,还问我。”
黎达林把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这才说:“游河清的丫头我还没见过,一直在加拿大念书,很少回家。睿睿是我的心病啊,在那里念书的基本上都是中国的干部子弟,学校每天上两节课,学生去不去上课没人管,读满四年给你发个文凭完事。那么高的学费,我以为是个好学校,可谁知道竟然是个不入流的学校,唉,我们都被骗了。”
“不会吧,”陈淑岚边收拾碗筷边说:“很多干部子弟在那里读书啊,就听到你说是这样子。”
“在国内就因为一帮干部子弟一起,书不好好读整天打牌、喝酒甚至赌博,进高档娱乐场所。我以为让他去国外读书,换个环境会好些。去年他回来我特意考了考他的英语,去了两年了我发现一点长进都没有,我就怀疑他没好好读书。今年我去加拿大考察,顺便去了他们学校,一看,差点把我气死。”
陈淑岚见他真的在生气,倒了杯水递给他:“喝杯水吧,慢慢说。”
黎达林喝了杯水继续说:“我从他们学校大门前那条街上走过,就好像是来到灏州的龙井路,街边有很多中国人开的酒吧、桌球屋、麻将馆,整一条街都讲,三三两两的中国留学生在打麻将。你说可笑不,一个外国老大爷见了我也‘哈喽,一饼,万’地比划着邀我打麻将。”
陈淑岚听了也忍不住笑了笑。
“唉,我们以为他在国外换个环境会好好读书,可谁知还是那帮干部子弟,该干嘛干嘛。其实父母都知道他们的该子是怎么回事,就好像皇帝的新衣里面一样,谁都知道皇帝没穿衣服,可就是没人说。这样的纨绔子弟,连大学都考不上,即使父母把他们推向某个位子,他们能担大任?堪忧啊!”
“你呀,担什么大任,扯得太远了,”陈淑岚说道:“睿睿的成绩不好,难道我们就没责任?你从临汾县调到乾州,从乾州又调到省城,从省城又调到灏州。睿睿读中学就转了几次学校,你以为对成绩没有影响。”
“扯蛋,睿睿就是你娇惯的,虽说转了几次学,可那一个学校不是最好的学校,我小时候读书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上山砍柴、放牛,成绩一样好。”
“算了,不跟你说了,”陈淑岚拉下脸,有些不高兴:“都什么年代了,什么事都跟你比,忆苦思甜那一套已经过事了。你以为都要当官才有出息呀,你看邢德民不当官了,同样很风光。现在观念变了,只要有了钱日子同样过得好。”
两个人就这个问题说不到一块去,黎达林可不想破坏今晚的气氛,两人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在一起,何必为小事闹得不愉快,他转移了话题:“哎,睿睿与那个豆豆若真的在谈爱,你跟他说说,什么时候要豆豆到家里来吃顿饭吧。”
陈淑岚高兴起来:“你同意了。”
黎达林说:“游河清这人我了解,为人稳重,政治上成熟,在灏州有深厚的人脉资源。与我的关系也一直很好。现在是组织部长将来灏州市一把手的人选中他是最有希望的一个。豆豆你又说得那么好我为什么不同意。”
“你呀,儿子谈个恋爱,又不是考察干部讲那些干嘛,我呀,只要这丫头好,睿睿喜欢就行。等下睿睿回来我告诉他,方便的时候要豆豆来我们家吃饭。”
两人正说着门开了,只见睿睿手里提了个布袋,看样子很沉。
陈淑岚问:“怎么这时候才来?都去了哪里?”
睿睿提了布袋去了自己的卧室,把布袋放在卧室后来到客厅说:“妈,我和几个同学在麦当劳吃了晚饭,后来又去了玉石市场。”
黎达林一听睿睿去了玉石市场马上问道:“你那布袋装的什么啊?”
“玉石。”
“拿来我看看。”
睿睿从卧室把布袋提了出来交给他爸,自己则站得远远的。黎达林从布袋里拿出两片深褐色的石头,稍微看了下,把两片合一起即是一块整石。他抬头瞪着眼瞅着睿睿问:“你去赌石了?”
睿睿点点头。
黎达林又问:“花了多少钱?”
“五万。”怯怯地,声音很小。
黎达林站起喝道:“你这个败家子,你要气死我!”
陈淑岚即刻站起推着睿睿去了卧室,然后来到客厅对黎达林说:“消消气,钱已经花了生气也没用,我等下好好地说说他!唉,这孩子真的不懂事。”
睿睿却在卧室里硬生生地说道:“人家都说值五百万呢,我要是赢了呢,谁知道啊。”
陈淑岚平时对睿睿娇生惯养什么事都顺着他,这次竟然花五万买了两块石头回来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刚才黎达林说什么‘赌石’,她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赌石’,睿睿这孩子今天下午究竟去了那里,就好像中了邪似的。她满腹狐疑推开睿睿的卧室,见睿睿坐在书桌旁开了电脑正在玩游戏。两手啪啪啪飞快地按着键盘,自言自语地念着:“嗨,来吧,来吧,101,102……”脚有节奏地在地板上抖动。陈淑岚在床边坐下说道:“睿睿,停一下,妈问你件事。”
“妈,等一下,到200我就进级了。”睿睿头也不回,仍然急速地按着键盘,一边念着:“10,109……”
“睿睿,停一下!”陈淑岚几乎是喊出这句话,她真地生气了。
睿睿这才停了手上的游戏转过身子吃惊地望着他妈:“妈,什么事呀,干嘛发火?”
陈淑岚说:“你都过了二十岁了,看你这个样子像个男人吗!我且问你,今天下午你究竟去了哪里?赌石是怎么回事?五万块钱哪来的,是不是花了你邢叔叔卡里的钱?这三件事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妈,今天下午我只不过和几个同学去玩了,又不是去做坏事,你干嘛发这么大火,都吓我一跳。”睿睿说完,遂把今天下午前后事情都告诉了陈淑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