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我真的要穿这样的衣服吗？”陈絮舟捻着纱粉色的裙衣左打量右审视，一脸生无可恋。

她从小就是被她爹那个粗旷的西北剑客在西北大风沙里不知道怎么给养活的，日日像个假小子似的，穿衣打扮也是酒肆里的老板娘给倒腾的，就算日后和她小姑姑一起过活，她小姑姑的审美也是越花越华丽越鲜艳越好，哪里会穿那么柔美的颜色。

这种柔柔弱弱的衣裳穿在别的姑娘身上，也许陈絮舟还会叫好鼓掌，可要是穿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对未知的可怖了，想想就要发抖。

“当然了，小姐，西边的风俗就是西边的，来了皓京可不就得入乡随俗”小年看了看她绯红的发带，猫眼石耳环，手上的绿松石手钏以及身上涂蓝色的布衣眉头皱的都可以夹死一只苍蝇了。

小年是卫冯给她安排的贴身婢女，虽然她不知道是衣服不能自己穿了还是饭不能自己吃了，要一个贴身婢女来伺候自己，但小年长得实在是可爱极了，圆圆脸月牙眼，年纪也比她小，却总是一副强装严肃的神情。

她在别院的每日乐趣就是好吃好喝逗小年，小年她五岁就被卖到柏府，取名取得也随意极了，就是小的时候爱吃红糖年糕，红糖年糕每日不离手，就被人叫做小年，小年连皓京都没出去过，她便日日给她讲些五湖四海的奇人异事，搅得小年明明很想知道又鼓着腮帮子想要规范她嬉笑打闹的心情。

“好小年，我要穿上这样的衣服才会让人笑呢”她扯着嗓子假装哀嚎道“别叫我小姐了，我又不是什么劳什子官家小姐，我是个剑客啊，就是打打杀杀那种，诺，千里取人头，出鞘不沾血那种，懂吗”

陈絮舟顺势拿起桌上一根发簪在空中泠冽地挥舞两下“看，杀气”

小年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您吓我也没用”。

“啊啊啊，小年我穿这个传到江湖上会被笑死的啊，你都不知道我多有名，像我这样的顶级剑客，不是白衣飘飘就是黑衣决然，穿这个我不要面子的啊”陈絮舟扯着小年的袖子，一脸沉痛。

“那今晚的红烧醋鱼，明日的佛跳墙，后日的雪花酥统统就没有了，小姐你就就这白馒头喝凉水吧，反正我不能让你出去丢人”

小年圆滚滚的脸突然一点都不可爱了呢。

“好！我不和你这种漂亮姑娘争！那我不要这个色的行不行，看上去像粉蒸肉似的”陈絮舟企图挽救自己最后一丝不存在的尊严。

小年嘴角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静静地看着她。

陈絮舟终于在这一刻失去反抗的精神，唉声叹气乖乖完全由她摆弄。

经过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时辰的倒腾，一头猪都可以被做成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了，小年终于以给她挑了对流水蓝色的水晶耳环作为完美终结，她满意地望向镜中的女子“这样任凭谁都不会说小姐是西边来的了，简直是完完全全的皓京美人啊”。

“你，高兴就好”陈絮舟不忍直视镜中一个时辰前还杀气十足的自己。

那天卫冯说柏无相过几天就来找自己，不过人家应该贵人事多，这‘过几天’就整整过了小半个月，要不是可爱的小年太过唠叨，说不定自己就因为太过舒服而失去人生理想最终沦为油腻的退休中年剑客。

今天一早狐假虎威的卫冯来传他主子的‘懿旨’，本来陈絮舟也没觉得什么，还想多睡些时辰呢，可是小年在卫冯对陈絮舟暗戳戳的鄙夷下彻底被激怒，大概是她把陈絮舟彻底归属到要每天喂菜叶子的懒兔子一行中，虽然每天小年可以嫌弃地揉她们的耳朵和咕噜咕噜肉，但一有外人对她们的体重指手画脚，小年分分钟就能战斗力爆表把对方做成盐焗兔子。

小年以‘皇帝选妃下不可能落选的清秀佳丽’标准好好折腾了一番陈絮舟，照理说即使她打扮成天仙也不见得柏无相会给她加一成尾款，但为了给小年树立一个具有上进心和报复心的四好青年形象，打着哈欠被她按着头倒腾也就倒腾了。

当陈絮舟三步作两步地从马车上蹦下来时，卫冯的表情就差写上‘疯了’。

她微笑的靠近他，咧开了一嘴银牙“敢再随便说老娘一句，你就不可能见到明天了”。

卫冯一脸震惊“不不不，人靠衣装马靠鞍，没想到你这个村姑一打扮也会变成凤凰鸡啊”

陈絮舟随意笑了笑又狠狠反手一个手肘，卫冯仰面倒吸一口“暴力哉，暴力哉，果然公子说的没错，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陈絮舟一边走着一边撸起袖子又打算用拳头封住卫冯的嘴巴，却不妨没看路撞上一个厚实的胸膛。

“啊”她一脸懵的揉着自己的额头。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看清路”她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

一旁刚刚还在和她斗嘴的卫冯立马屏声敛气地退到一边恭敬地行了礼“二公子”

陈絮舟惊愕地抬头一看，是个芝兰玉树的男子，模样和柏无相有三分像，只是没有柏无相的桃花眼。

若说柏无相那妖冶清冷的神佛，面前的男子更像是一尊上好的玉观音，温润，清雅，气质出尘。

卫冯称他为二公子，柏无相只有一个兄弟，估计这就是那个他爹心尖尖上那个真爱，然后还差点被柏无相他娘搞死的小孩。

听到传说中的人物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还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

她反应过来也想照着卫冯给他行个礼，却懵懵懂懂地一下子手忙脚乱。

却被他俯首轻轻扶起“未曾见过姑娘，不知姑娘是？”

“啊，我姓陈，陈絮舟，二公子叫我阿絮就好”她仰头客气地笑了笑。

这个二公子虽然像座玉菩萨似的温润有礼，但不知道为什么会给她带来一种冰冷又疏离的锋利感，陈絮舟莫名有些怕他，像是母鸡见到黄鼠狼，躲肯定是上策。

他倒对她的客套没什么反感，仍旧很温柔敦厚地说道“是陈姑娘啊，姑娘大概就是曾救过吾兄性命的那个剑客吧”。

“哈哈哈，也没什么啦”陈絮舟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头发。

眼前这个白裙粉衣做温婉打扮的女子不自觉作出这种如此大大咧咧的行为，他不禁唇边溢出几缕笑意。

“清纥在这里谢过姑娘了，他日若姑娘有什么事，清纥可以帮到的，请姑娘不要吝于启口”他郑重地颔首望向她，目光真情款款。

虽然不知道这个二公子柏清纥说的大抵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就表面功夫来说，这一番兄弟情深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要是这些搁一个涉世未深的闺门小丫头身上，就柏清纥这颜色气质，这话这眼神，教人沦陷情动不过分分钟的事了，陈絮舟暗自嗟叹了下。

“姑娘可是要找我兄长”他微笑问道。

柏家兄弟笑起来都是很好看的，一笑仿佛是往雨后波光粼粼的湖面掷下一寸柳条一尾花，刹那波光潋滟摇曳生姿。

陈絮舟不禁定了定心神“对，他让我来见他”

“真巧，我也要去探望兄长，如果姑娘不介意，就和清纥一起同行吧”他邀约道。

陈絮舟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卫冯可以领我过去，就不劳烦，咦，卫冯人呢”她往四处扫视一圈了，才发现卫冯早就退到十几步以外的地方去了

“小的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就劳烦二公子带陈姑娘走一趟了”卫冯用小笼包烫了嘴的调子快速说完了这一串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驰逃窜而走了。

“卫冯你个”陈絮舟憋着气朝他极速遁走的背影颤抖的比了个变形的中指。

“姑娘，走吧”他莞尔而笑“不必把我视作什么洪水猛兽”

“我只是，也不太认识你，你知道的，不怎么认识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话“陈絮舟极力掩饰道。

“清纥早就听闻姑娘大名了，姑娘可是赫赫有名”

陈絮舟闻声便咧嘴笑了，被一个美人崇拜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嗨，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她大手一挥，极为豪爽地说道“以后有人得罪你了，我帮你揍人，给你打七折”

柏清纥侧头看了她一眼，沉沉一笑“那就先谢过了”。

陈絮舟心想经常笑着的玉菩萨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有纥柏无相那种极为相似的内敛羞涩感，突然就对柏清纥少了几分距离感。

一路上随意地聊着天，很快就来到了柏无相的书房前，陈絮舟正兴冲冲地想要进去，就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婢女拦住去路。

陈絮舟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姑娘是专程来见我兄长的，她同我一起来的，就不必通报了”身后传来了柏清纥冷淡的声音，她转头发现笑面菩萨柏清纥已经换了另一副冷峻的面容，充满了不怒自威的气息。

“是，二公子”闻言婢女便小心翼翼地低头为他们开了门

陈絮舟冲他感激一笑，抬腿便跟着他走进去。

柏清纥走到一半却顿住了，陈絮舟有点诧然，探头从他肩膀处看了一眼，这才知道他为何止步不前了。

柏无相盘腿坐在窗前的塌子上，他面前摆着棋盘，他穿着青色长衫，面色因为苍白而多了几分羸弱的美感，而棋盘另一侧则坐着一位同样穿着纱粉色衣裳的美人，芊芊素手执白子，愁眉啼妆，如芙蓉出水。

他们看起来真是再般配不过，神仙眷侣好风景，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