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高旭并不是什么旧门高户极有底蕴的世家,但他姑姑却是当今睿宗盛宠的美人。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他家本是地方上掌管车马的小官吏,但两个女儿皆生的美貌动人,便贿赂了采选的小太监,编造了一通他家有二姝,身有异象,可懂禽兽语,能散百花香的特殊之处,其实也就是招徕几只小猫小狗,把自己熏的香一点而已啊,但架不住皇帝喜欢,觉得这是他太平盛世的彰显,曾经驰骋疆场而今已经年老体衰的皇帝只能用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力量和伟大。
大高美人娇妍泼辣,小高美人温柔婉转,这一对姐妹花显然是睿宗后宫里最美妙的一道风景之一。
这几年来,他像宠他最喜欢的蓝眼波斯猫一样宠两位高美人,只是一年以前,年长些许的那位的美人在御花园里好好走着,看上了一只长得极好的鹦鸟,正要亲手去捉,却不妨踩空了一脚,落入了湖中,等到会水的婢女把她捞上来时竟连一丝气息也没有了,圣上为此龙颜大怒,杖毙了当日大高美人所有的随从,又为高家加官晋爵以示安抚,从此也就格外怜惜那剩下来的小高美人,几乎有求必应。
高旭是高家主支中为数不多的男丁之一,自是从小就被当成眼珠子似的对待,加上他两个姑姑独得恩宠,概因大小高两个美人都出自高旭一支族中,高旭自小就被族中人偏爱,刚开始一朝登天时还谨小慎微惶惶不知所措过一阵子,但自从大高美人逝世后,圣上的偏爱太过明显,高家人便越发倨傲放肆,大肆受贿卖官鬻爵,无论在百姓中还是朝堂上对高家都是议论纷纷。
这些都是身边的卫冯和她科普的,这几日与卫冯打打闹闹倒也结下了八卦情谊,卫冯这小子在柏无相离开皓京前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显然对各种权贵密辛都知道一二。
卫冯凑过来小声叨叨“唯一不足的是无论大高美人还是小高美人迄今都无子嗣,所以啊高家人一直在私下搜罗各地珍贵药材,所有人都深信只要小高美人生下一个皇子,说不定连贵妃都当得”。
高旭是个举止狂傲,面相有几分悭吝的胖子,身着云罗绣做的华服,一派富贵堂皇富丽的样子。
他显然还是个自以为有点情趣的纨绔子弟,今日的宴会统统被布置成了南国风情,挂的是金丝芙蓉纱,燃的是稗粤香,处处还放了从南方运来的像珠宝似的奇珍异果,仕女被画上了宛如南国神女的妆容,削发露额,眉若桂叶,以迎蝶粉施以铅粉敷面,双颊略施红粉鹅黄,额头点着掺了金箔的花钿,穿着绿色轻纱,行走间以左手托银盘,旖旎生香。
座上客皆是皓京的权贵子弟,随便指摘一两个出来都和当朝重臣有两三分关系。
陈絮舟在柏无相身后找了个没人的位子坐下,抱着一盘圣生梅吃的津津有味满手汁水,要说高家也的确得宠,圣生梅长在湿润的南方,酸甜可口,并不是什么稀有的水果,可是在皓京却难以见到,这些宴会上随处可见的圣生梅估计都是专门雇车放冰运来的,一盘圣生梅运到皓京所花费的恐怕超过一颗金子。
陈絮舟抱着劫富济贫的想法吃的肚子圆圆。
柏无相一反私下那种矜贵冷淡的做派,在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倒是如鱼得水的很,脸上是和谐不做作宛如春风的笑意,说的也是温润动听的话,柏无相的长相,无论他说什么总是有人信的,更何况在他刻意的迁就示好之下,不一会儿他身边就围满了热络的故交,一点都看不出来之前‘半个皓京都想干掉他’的场景。
陈絮舟莫名觉得柏无相似乎就是为了这种场合而生的公子,出淤泥不染,濯清莲不妖,在风尘凡俗热闹繁华中含笑生花。
他这样的人,估计死都要死在皓京最繁华的地方。
杯中香醇的美酒,纤丽窈窕的美人,靡靡热闹的气氛让陈絮舟只想抱着圣生果盘子好好睡上一觉。
坐在主位的高旭一把揽过想要给他倒酒的娇小仕女,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今日我高某做生辰,承蒙各位挚友前来赴会捧场,这一杯我就先敬过大家了”他拿过镶着红宝石的银质酒杯,将杯中好酒一饮而尽,十分豪爽。
他略为顿了顿,视线落到了柏无相的位置,热络地开口道“第二杯酒,要敬我的远道归来的挚友兄长,无相君,几年前一别以为今生无法得见了呐哈哈哈”他开玩笑击掌笑道“没想到无相兄这次不仅平安归来了,还一改前风带来了一位红粉佳人”。
我去,合着柏无相还带了老相好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场合关系,陈絮舟可能会因为这个超级大八卦和卫冯一起跳起来。
等等,人呢?陈絮舟看看左看看右也没看见那所谓的红粉佳人在哪里,就卫冯一个丢在墙角都能和墙融为一体的小个子。
直到发现四周哪些油腻好奇且意味不明的笑容纷纷落到自己身上才一脸懵比。
我去,我就是那佳人?
小年吸取上次撞衫的教训,觉得衣服再得体遇上天仙都是惨绝人寰的事故,于是这次只叫她穿上了一身绯红色的裙衫,和她在西北的穿戴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些精致秀气,头发拿珍珠珐琅挽起,也算不给柏无相丢面子了,结果没想到小年用力过猛,直接往翩翩公子宠爱到随身陪同的金丝雀方向上狂奔了。
“这是我的门客”柏无相笑着解释道,他单手支着头,一副佯装因为众人的调笑而头痛的样子
“啊哦,原来是无相君的入幕之宾”
“要是我也有如此美人作门客就好了”
“对啊对啊,不像我们,只有几个粗莽汉子做门客”
一阵意味深长的哄笑声四起。
柏无相只是微笑地仰面饮完的一杯酒,面色无奈,把喝净的酒杯向众人展示,成全了这活跃的过分的气氛。
高旭见柏无相识趣而为,也心满意足地懒得为难他,接口道“你们就莫再打趣无相君了”。
他伸手拍了拍怀中仕女的胳膊,仕女立马极为有眼色地为他满上酒盏。
高旭心情很好地说道“这第三杯酒,我便要敬我小姑姑,她虽在宫中却仍挂念着我,我身为小辈就祝她身安康泰,遂心如意”
众人纷纷起身应和,好听话像不要钱似的洒出来。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单单为了给高旭这个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庆生而已,他们之间的交情还未如此,不过都是想要巴结高旭后头真正得帝王欢心的小高美人。
帝王的心意最为难测,而这其中包含的权力和富贵又是近乎于滔天的,谁要是能抓住帝王那转瞬而逝的一份短暂的宠爱,便能上可登凌霄,下可入五洋而无虑,不光是自己,连带则盘根错节的一众大树皆能欣欣向荣,枝繁叶茂。
所以说帝王家是没有真心的,因为真心所付出的代价是一个合格的皇帝难以承受的,寻常人付出真心大不了是一场心碎,而帝王家付出的真心便是主动献出的软肋,主动交付他人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力,这一份不忍心最终会招来巍峨根基的动摇。
大高美人皇帝难道不爱吗?可是说她落水死了就是落水死了,再也没有查下去也再也不会查下去,查下去又想查些什么呢?为了一个美人而搅乱后宫甚至动乱前朝吗?所以皇帝只是大怒,只是杖毙了美人周围所有可能说出真相的人,只是出于愧疚而对她的妹妹千般百般好。
这才是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