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娘亲只愿你像寻常人家的孩子那样简单快乐地过一生。“

“父皇，如果非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才能平民意，儿臣愿代皇妹祭天！“

“樱庭上空的异象即使你我二人倾尽全力，最多也只能隐藏十四年。“

无数乱象交织在雨落面前，好像昨日种种，又仿若前生旧梦。自己就如一叶逆风的孤舟困在茫茫苦海中央不断打转，等待着被风暴撕碎或者卷入暗流中。

雨落知道这些景象一定都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但她并不愿深究。小时候自己总缠着师娘讲些恩怨情仇，还对这种轰轰烈烈的生活莫名心生向往，但如今想来，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不过是让好不容易能喘息的人又陷入往事的桎梏，余生再不得安生。

于是雨落不再理会种种人声，选定一个方向，就迈步走了下去。一路上不断有残破的记忆碎片从前方飞来，好几次差点要飞进雨落的眼睛里，她却丝毫不理会，只是一味向前。

“阿落，你看！前些天我注意到你盯着辛竹给莲子编的花冠看了好久。所以…嘿嘿，我也依样编了个，它那是用山中的小野花做的，我这个却是正儿了八百从山下最大的花园里命人快马加鞭运上来的。快戴上我瞧瞧。”那是彼时只有八岁的耿青莲，羞涩的傻笑还历历在目。雨落不自觉扬起了嘴角，想那花冠还没戴上头就散了，雨落怕青莲伤心便让其将上面的所有花都摘下来别在自己头上，结果插了花的大脑袋和小小的身子凑在一起，活像个花蘑菇，被耿莲子笑了好久。

“爹娘说我已有莲子这个妹妹了，不能再随便做人家的哥哥了。我闹了好一阵，爹娘都没妥协，不过莲子偷偷告诉我，做你夫君我们也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阿落，你愿意嫁给我吗？“这是耿青莲得知雨落伶仃的身世后，吵着闹着要做雨落兄长的那次。雨落已不记得当年的回答了，但细想来，这么多年，自己一直都希望青莲能一辈子在自己身边。

“雨儿妹妹，这几天我一直做梦，梦到我们在山花烂漫处自由地奔跑，天地悠悠，只余你我二人。”自辛竹成年后，自己与其独处的机会就那么寥寥几回。有一次辛竹好像很累的样子，见到雨落突兀地蹦出了这句话。雨落当时只觉得辛竹描绘的画面很美，却想象不出自己在那画中是何模样。

也许过了好久，也许只走了一瞬，当雨落缓过神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道扭曲的彩虹。当初风硕传授摄魂术时，因念及此非正道，故只传授了皮毛，更休提连接两个人的梦境了。所以雨落也不知道踏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一想到青莲他们还在等她回去，并未多做犹豫，一脚踏了进去。

雨落倒有点庆幸自己跌入了这里，毕竟比之之前的漫漫空白，这里却让人神清气爽。芳草萋萋，远山如黛，近水含烟，其间飞禽走兽，虽奇形怪状却憨态可掬。这里莫非就是兰大哥的梦境？

雨落脚边不远处趴着一个栗色的小毛球，雨落起了兴致，伸手就要去抓，小毛球却嗖地一声膨胀了数倍，轻飘飘地上天了。这滑稽的一幕，让雨落啧啧称叹。以前觉得《山海经》中生灵已是奇异，这梦境中的生灵却不仅奇，还能让人畅然一笑。看来，梦境的主人，并不想有人带走这世界的分毫，雨落便走走停停细细观察其间每一处神奇。有一头金发的美女蛇，有九尾的紫狐，有三头六臂的小门神，有自唱自跳的向日葵。一路走来，雨落也几乎甩掉了紧张的情绪。

顺着河流渐渐往山上走，雨落发现山下季节为春，山脚季节为冬，山腰为秋，而山顶则是刺骨的冬。雨落直冻得没有了知觉，只得折了两枝粗壮的树枝，勉强撑着自己继续前行。

雪峰顶端立着一块硕大的冰块，里面冻着一株似兰非兰似莲非莲的植株。墨绿色长叶如软剑舒展，青绿色花朵如美玉剔透。

这应该就是支配梦境的主体了，雨落心想。可再想靠近时，却狂风骤起，雨落只得趴在地上，不再有动作，果然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青莲曾说过兰大哥对现有的一切都不甚在乎，那么以前呢，是否这玄冰里的东西就是他一直深埋心底的眷恋。

虽然这是兰大哥的梦境，但我俩的梦境此刻相连，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在这创造出我想要的东西呢。思及此，雨落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兰少陵时，他对耿青莲送她的那把短刀很是在意，于是雨落集中精神，不断去想那短刀的样子。明明自己在手中把玩过数回，上面每一个纹路都记得清晰无比，可总在将要成型时，无故消散。难道是自己漏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姐姐，你见到我的短刀了吗？”稚嫩的童声阴恻恻地从身后传来，吓了雨落一跳。毕竟这梦境诸多生灵，却还没发现人的踪迹。

“姐姐，是不是你偷了我送给弟弟的短刀？”

这小孩子的语气里明显含了敌意，雨落沉重地回头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瘦弱的小身子顶着的竟然是兰少陵的脸。准确地说是稚嫩版的兰少陵。雨落心想，初见兰大哥时就觉得他生得像是山中精灵，如今配上这副身子，才算齐全了。

“姐姐猜你叫兰少陵对不对？”

小兰少陵立马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雨落心下暗喜，终于找到兰大哥的本体了，又继续说道：“我猜你弟弟叫青莲对不对？”

小兰少陵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有你和你弟弟居于此吗？“

小兰少陵警惕地盯着雨落，说道：”谁都不能带我弟弟走！“

雨落却恍惚起来，耿青莲提起兰少陵时满满的崇拜，兰少陵一直对其却一直表现得淡淡的。雨落还以为青莲是一厢情愿，如今看来兰少陵在心里还是很珍重他的。

雨落道：”不是的，我是从天上来的，专门守护你们的仙子”

“仙子怎么会穿这么破破烂烂的衣服，脸上也脏兮兮的。“看来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兰大哥还是一样的言辞犀利。也是，自己从见到青莲，只顾得上眼泪汪汪，后来又遇到兰大哥中咒，根本就没来得及梳洗打扮，自然灰头土脸的。

想到这，雨落只好说：”我跟天上那些花架子仙女不同，我专管照顾小孩子的事宜，经常做饭，陪小孩子玩才风尘仆仆的。“

小兰少陵望了望天，发现不知何时天上多了一道彩虹，才勉强相信了雨落的话：“你真是天上来的？”

雨落起身抖落身上的雪，道：“当然是了，快带我回家吧。”

来到小兰少陵的家，雨落再一次吃了一惊。这里竟然与晟樱国的皇宫一模一样。

“这里是你家？”雨落脱口问道。

“姐姐我看到你身上的因果就是在这里的。”

雨落僵在原地，听闻兰少陵身负天命，能知来时因，料去时果。只是不知兰大哥所指的是自己的身世还是自己的归宿。可无论是两样中的哪样，都是雨落不愿接受的。

“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我说给姐姐，姐姐怎么不开心？”

雨落望着小兰少陵，突然明白兰少陵为何会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了。他生下来便知晓一切造化，亲眷利用他飞黄腾达，皇室利用他稳固朝政。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带有目的。

“小少陵，姐姐来找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命运，只是希望能陪伴你，照顾你。”

“我弟弟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他把我辛苦得来的短刀给了别人。他想要一生陪伴的另有他人。”

雨落觉得好笑，原来兰少陵一直对自己心怀敌意就是因为青莲把他送的短刀给了自己。

抬头望向眼前辉煌的皇宫，雨落对小兰少陵道：“每个人都有他的命运，两个人的命运是无法一直交汇在一起的。也许我们也没办法去改变终要到来的结局，但只要过程是自己选择的，那么无论结局好坏都应甘之如饴。”

小兰少陵打断了雨落：“你骗人！你的结局就在你眼前，你却连进去看看都不敢。”

雨落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自己也并非畏畏缩缩之辈，可不知怎得，就是迟迟迈不动步。皇宫说白了也只是比寻常人家宏伟些的亭台楼阁，只是偌大的宫殿里没有等自己的人，那种空虚真真令人畏惧。

雨落神色黯然，语气却坚定：“若这真是我的结局我欣然接受，但我不能为了向你证明些什么，就忘记还在等我的人。“

话音未落，兰少陵恢复了原样，双眸中有猩红的焰火跳动。“母亲本是世外修道之人，偶然救了父亲，动了凡心，来到这浊世与我父修好。母亲生我俩时，因泄露天机，遭了天谴，拼死生下了我和弟弟。也因此，弟弟生下来就浑身赤红，父亲以为弟弟是祸胎孽种，就将其生生丢到烈火中焚化了。青莲的心房处有一个红色的莲花胎记，所以我只当是我弟弟重新回到了我身边，这些年一直分外照拂他。“

在樱庭的时候，雨落便听师娘讲过皇室宗亲为使血统强大，就诱拐已有修为的仙娥延续后代，没想到传言是真的。

雨落双手抓起兰少陵宽大的手，道：“青莲一直视你为偶像，我也当你是我亲大哥。不嫌弃的话，请让我们用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兰少陵凝眸望向层层宫阙：“你明知道我看到了一切，你这诺言又能守到几时。”

“小时候师父师娘经常一出门就是数月，樱庭上的那些师兄弟都是显贵人家的孩子，所以我总是一个人待在房中，有时好几天都不出门。说来惭愧，那时我并不懂如何与自己相处，经常望着天上的流云和白白的墙发呆，甚至想要了结自己。”

兰少陵淡淡地笑了一下：“你是想说人生有很多意外，并不能十足十地推演出来。”

雨落颔首道：“是啊，也许我小时候就意外夭折了，也许我抢先几年去外域游历了，也许今日我同你一起困于梦中，直至永远啦。”

“你难道一点也不为未来担忧吗？”

雨落闻言朗声大笑：“哈哈，那是因为你一直以来都肩负着别人的未来，家族的荣耀，国家的兴盛什么的。我呢只是个小角色，每天只忧心自己该吃什么，喜欢的人在不在身边。虽然日子过得琐碎，却有很真切的幸福感。“

兰少陵望向雨落的眼神深邃复杂，仿佛他此刻看的不是雨落而是别人。

“历史的洪流，天命的抉择，到时不但会身不由己，你在乎的也将通通覆灭。”

雨落却是向兰少陵走近了一步：“若我真的是灾星降世，我希望到那时你可以亲手了结我。”

兰少陵背过身去，幽幽问道：“你知道了多少？”

雨落望着皇宫上空变幻莫测的滚滚云海说道：“来的路上，我想起了一些儿时的记忆。但我并没有搅动乾坤的野心，我只是想直到最后，也可以心下无垢。”

“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要答允我一个条件。”

“你想要什么？”

“你死后，我要取你的魂魄做引魂灯。”

雨落并未听说过什么引魂灯，但是想到自己身后之事，已无意义，便没有深问，索性答应了下来。

“好，今日你我击掌为盟。”兰少陵转过了身子，半跪在雨落面前，立起了手掌。

雨落依状用手击了上去，霎时幽兰的光从二人掌心覆合处迸出，雨落的手被牢牢固定住，一时无法抽离。

“我送青莲的那把短刀叫护灵，上面注入了我的灵力，本来除了青莲外别人无法拿起。却没想到护灵选中的主人不是青莲而是你。你既答应将魂魄给我，为示公平，今日我便将灵气引渡给你，从此刻起你我同生同死，护灵也将真正解封，成为你的法器。”

雨落只觉有无数暗流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本已疲倦不堪的身子却渐渐轻盈了起来。光芒渐灭，雨落发现掌心中赫然多了一枚兰花印记。

兰少陵眼中的红光渐盛，平生第一次褪去了漫不经心的神情，望着自己手心出现的兰花印记，喃喃道：“我受够了定数、天命之流。人生本就漫长又无聊，不明白世人穷其一生到底在争什么。不如在你身上赌上一把，看看是我赢还是天胜。”

这种危险的气息，让雨落不禁打了个激灵。随后没来由地眼前一黑，瘫软了下去。

兰少陵顺势将其扶住，用指尖描绘雨落脸庞的轮廓，低声道：“看来月夫人加诸在你身上的封印很快就要被冲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