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直驮着雨落奔袭百里方停下。雨落整个人伏在奔月温热的背上，温柔地为奔月梳理马鬃，说道：“谢谢你，好马儿。”待雨落翻身下马，奔月才跪下来，宽大的鼻子里不断往外冒着热气。

雨落顺势靠着奔月坐了下来，感受夜风在发丝衣衫间自由穿梭，。漠北的夜褪去了苍凉干燥的粗糙感，换上了神秘大气的纱衣，让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本以为奔月会直接走掉，却没想到它竟听自己驾驭，一气跑到了芷枭的旧领地。一想到要就此分别再无法相见，雨落上前拥住奔月，鼻子微微发酸。奔月顺从地任由雨落搂着，一双充满神性的眸子眷恋地望着雨落。

一人一马想依良久，风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虚弱的求救，奔月耳朵一动，雨落忙回头去看，只见不远处伏着一个人影。

此地刚经历战争洗礼，别说是人，动物都极少出没，凭空出现一个喊救命的人，雨落觉得怎么都说不通。为了安全起见，不但不该去救，还应远远离开。于是起身，掸掉身上的沙子，侧身上马，双腿一夹，奔月丝毫不为所动。

难道奔月累了，跑不动了？雨落低头一看，发现奔月的头正冲着那个晕倒的人，不安地摇动。

唉，这次可不是我多管闲事，是奔月的意思。于是雨落翻身下马，将那人一同驼了上来，奔月方才行动。

刚走了几步，那人一阵剧烈的咳嗽，到最后直接哇地一声吐了起来。本来还担心这人的身体，雨落才与奔月连夜赶往前面的城镇，这人的呕吐一股浓烈的酒气，雨落大体放心了下来，不过是一个饮酒过度的家伙，便待其吐得七七八八了，将其扛下来，平放在地上。雨落抽出手帕，刚想为那人擦拭嘴角，那人却像发了疯似的咬着牙根，喉咙呜呜。怕那人咬断自己的舌头，雨落抬手点晕了她。见那人终于消停，雨落长长地舒了口气。“奔月，幸亏你捡回来的只是个醉鬼。”似是听懂了雨落的话，奔月嘶鸣了一声，原地打了一圈转，雨落不禁失笑，摇了摇头，：“你就这么肯定她是好人？”

细细打量那人的衣着，在漠北这样偏远的地方却穿着京都来的樱绸，做工考究，款式别致，五官端正，除却这副醉的像烂泥的样子，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雨落拿起水壶喝了一口，将水倒在手帕上，擦干净了那人的脸和手，又随手拿出自己的大氅，换下了女子脏掉的衣裳。好不容易做完这一切，雨落仰倒在地上，侧头对女子低喃：“幸亏你遇到的是我和奔月。”

第二日雨落醒来时发现昨晚的女子正替奔月梳理鬃毛，雨落便走到女子面前问道：“姑娘的家可住在这附近？”

女子见雨落醒了，连忙缩回了手，冲雨落一福身：“公子。”

瞧了瞧自己的男装打扮，雨落压低了声音：“姑娘可是住在这附近？”

女子轻轻颔首，指了指西边：“小女乃瑶城人。往西走五里便到了。”

这女子身上依稀有京都名门闺秀的影子，雨落怎么也无法与眼前大方得体的人和昨夜的酒鬼联系到一起。像是看出了雨落的想法，女子脸上一红，对雨落说：“昨夜多谢公子，不嫌弃的话，请到小女家中一坐。”

昨晚雨落偷偷拿出梅末心给的灵符试过，显示青莲在西方。不如好人做到底，顺道将这位女子送回家。

一进瑶城，雨落便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究竟为何一时也说不出来。

“这便是小女的家。”女子将手一指，高高的蓝粉色楼宇，脂粉飘香，上书金色匾额“君子楼”。进进出出的都是些衣着华丽的女子，半搂半抱着两三个容貌俊秀的少年。这里...莫非是...

“姑娘，我一家老小都被活活饿死，请赏小的一份差事吧。”一个消瘦的年轻男子，跪在一方破草席上，涕泪俱下地重复着。

那女子轻轻一下，说道：“君子楼每年都会举办新人考试，你大可以去报名，分文不取的。”

那男子哭得更严重了，直接捶胸顿足起来，眉毛紧紧聚在一堆，痛哭不止。

雨落生了恻隐之心，刚想伸手去扶，女子一把拽回了雨落，对她摇了摇头：“每天都有几个人在君子楼前上演这么一出苦情戏，上回还有雇人伪装尸体的。不过是看君子楼里来钱快，眼馋罢了。”

听了这话，雨落心中有了答案，这里竟然真的是南风馆。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雨落猝不及防地被拉入一片柔软中。头顶传来咯咯的娇笑，酥媚入骨。

“阿姐，这是我的客人。”

“哟，我们然然也懂得接客了。”

“阿姐再说我要恼了。”

几乎是连拉带拽的雨落就这么被跌跌撞撞地拉进了房中。

“公子，我妹妹昨夜可是一整晚都与你待在一处。”

雨落还未站定，只能微微喘着气，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女子又是一声娇笑，玉臂自然地勾上雨落的脖子：”公子可是外乡人？这瑶城中的男人哪个不识我苏惜，莫不成...公子是看上我那妹妹，所以才不肯与我交好。“

苏惜一袭黑色纱衣，酥胸半露，修长白嫩的双腿几乎挂在雨落腰间推又怕她摔倒，只得绷紧身子尽量远离苏惜不断靠近的脸。

苏惜见雨落不知所措的样子，轻轻咬住雨落的耳垂，呢喃：”奴家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雨落一个不稳，跌坐下去，苏惜正好压在了雨落身上。雨落一抬眼，才发现苏惜额角的飞鹰刺青底下是凹凸不平的扭曲伤疤。雨落别过脸去，轻轻推开苏惜站了起来。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可任我如何卖弄，他都不肯正眼瞧我。本觉得与公子甚是投缘，可公子也是不愿看我。”苏惜柔媚的声音微微哽咽，美眸含泪幽怨地望着雨落。

雨落用袖子轻轻擦拭苏惜的泪水，说道：“这飞鹰的图样与姑娘的气质相得益彰，我见了很是喜欢，怎会让人害怕。”

苏惜悄悄打量雨落的脸，心中多了分喜欢。

“阿姐，快开门啊。”苏然在外面急急地砸门。

苏惜这才放开了雨落，不无可惜地叹了口气，打开门，不待苏然说话便翩然离去

入夜的君子楼比白日里更加热闹，雨落倚在栏杆处向下观望，尽是珠罗玉翠的攒动人头，笙箫笑语声不绝于耳。青莲一向喜欢热闹繁华处，不知此刻他在何处。刚从怀中掏出灵符，苏惜突然出现，一下子夺了过去。

“还给我！”雨落不由分说，拧住苏惜的胳膊，用力一扯，却发现灵符上的符文泛起淡蓝色的光芒。

“你见过另一半灵符吗？”雨落挣着苏惜的肩膀急急问道。

苏惜眉头微皱，：“谁见过这道士的玩意？”

雨落还欲再问，苏然赶了过来：“公子这是作甚？”

雨落怎肯轻易相信，但事情好不容易有了转机，也不肯轻易把事情闹大，只得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雨落细细观察灵符，灵符毫无反应，只得悻悻地将其收了起来。

难道青莲就在这君子楼？可是这里房间众多，自己也不了解情况，根本无从寻找。反正自己一身男装打扮，倒不如先在这里谋一份差事。

本想经苏然引荐谋一份杂役的差事，苏惜却以雨落弄疼她为由，逼着雨落签下一份卖身契，要她做君子楼的清倌人。雨落念及这样活动的自由范围更大，便不顾苏然劝阻，毅然决然地在卖身契上签上“于诺”两个大字。

营业第一天雨落房中送入的净是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人，雨落不吝赞美加上巧妙劝酒，倒也应付得如鱼得水。傍晚，苏惜来到了雨落房中。

“你倒挺有干这行得天赋的，客人们都口口声声说要包下你呢。”苏惜放下醒酒汤，一面搅拌着，一边说道。

雨落只得赔笑：“好姐姐，我跟她们不过是逢场作戏。既然来了楼里，自然要认真工作啊。”

苏惜闻言，铛地一声重重掷下汤匙，欺身将雨落抵在墙上。“你说逢场作戏？那我问你你演这出戏为的是什么？”

“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人吗？”雨落深知能瞬间让一个女人失控的唯情而已。

苏惜松开了雨落的领子，重重地拂了拂她的胸口，将那碗醒酒汤递给雨落。

雨落抬头看了一眼苏惜，一饮而尽。

见雨落那么干脆地喝掉，苏惜轻笑了一声，躺上床，枕着胳膊对雨落说道：“我那妹妹一心只想像小说中的才子佳人那样，自己觅那举世无双的玉面郎君。你遇见她的那晚，正是她自个儿偷带了几壶酒逃婚的时候。”

这些话苏然从未与自己说起过。

苏惜侧过身，面对着雨落，继续说道：”我这君子楼在京都亦有分部，所以我自然也认得丞相的嫡子耿青莲。我从战场上救下了他，想让他娶了我妹妹，这样然然就能风风光光地走出君子楼。“

雨落闻言心中一喜，原来自己与青莲离得这样近。

“其实我救他也不只因为他的身份，毕竟我完全有能力为然然找个家世更显赫的夫家。我救他是因为他主动与芷枭百姓讲和，有心饶他们一命。“苏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拭了拭眼角的泪花：”要怪就怪他们的愚勇，竟然拼死反抗，一起去送死。“

苏惜说罢，深深地望着雨落：”曾经我也有一个如你一样的妹妹，她为了保护我，死在了乱箭之下。“

雨落又想到苏惜脸上的飞鹰图腾，飞鹰不正是芷枭部的图腾吗？难道苏惜是...

苏惜背过身去，将一串钥匙扔给了雨落：”我房间绣屏后面，有一个暗道，你要找的人就锁在那下面。“

雨落望着苏惜单薄的背影，上前将被盖了上去，说道：”谢谢你，好姐姐。“

“青莲，青莲。”

耿青莲许久不见天日，刚想睁眼，便被日光刺得双眼一疼。

雨落连忙用胳膊为青莲挡住正午的阳光，轻轻说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耿青莲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不会我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吧。”

雨落无奈地笑笑，收紧了双臂：“傻瓜，我已经找到你了。”

耿青莲沉默半晌，低低地说道：“如果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我即刻就想带你私奔。”

闻言，雨落笑嘻嘻地抬起头，对青莲说道：“我同意了。”

耿青莲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就这么带你逃走。”

雨落敲了下青莲的额头，：“我向太子告假一个月，我们还有大半个月可以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啊。”

于是两个人扮作一对新婚夫妇，在荒凉少人的地方，收拾出一座破败的茅屋，悠然自得地过着寻常夫妻的日子。

雨落本不想询问青莲芷枭的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午夜梦回时常想起那个结着幽怨的黑色倩影，便趁着晚饭时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耿青莲放下筷子，为雨落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说道：“还记得京都盛行一时的《百花录》吗？里面第一个故事，说的是芷枭王坚决不肯接受先进的耕牧手段，以致无法按时向朝廷纳税，便进贡了自己的女儿。哪知此女性子极烈，入宫后竟行刺国君，最后国君发难，灭了芷枭全族。”

这虽然是个老套的故事，但因发生在本朝，所以雨落清楚地记着。于是冲耿青莲点了点头。

耿青莲又继续说道：“君子楼的苏惜正是芷枭王的女儿，但她不是上贡的那个女儿，而是刺杀国君的那个女儿。“

雨落有点被搞糊涂了，将凳子稍靠近了些青莲，说道：”什么意思？“

耿青莲怅然叹息：”苏惜的孪生妹妹替他进了宫，苏惜因心中愤懑，于是潜入宫中想要行刺国君，结果失败了，她妹妹和族人替她承担了一切。“